李聞道直接伸手拿過來,放在自己身側,淡淡道:「不必。」
而後,他出言提醒:「若要她無恙,你們就需記住如今已是大周的天下,而非李唐。卵與石鬥,麋碎無疑。」
在阿爺詢問韓王是否於今日到洛陽的時候,褚白瑜就明白梵奴的事情必與武不文有關。
女皇或許也已默認其所為。
因為阿爺曾極力勸阻女皇的即位,後又上諫不宜賜封武氏王。
褚白瑜雖然憂心梵奴的安危,但對此也是無可奈何:「阿爺受太宗、高宗之恩德,他這一生都會忠於李唐,非我能勸。我以後會盡心保護梵奴,出行會遣崑崙奴隨從。」
褚家父子的態度,李聞道已經有所預見,心不在焉的頷首,不欲多言。
褚白瑜則依然還在被一事困擾:「你與梵奴今日究竟是怎麼回事?」
男子雖然僅比他小兩月,但自己在心中始終將其當成家弟相待,與梵奴那個小妹並無分別。
李聞道手指輕輕摩挲著大裘,不言不語,又像少年時那樣陷入長久的沉默。
散著佛香的殿室中,經過僧人的醫治,女子很快就從昏亂的意識中醒寤,只是在看見他以後,忽然黑睫輕輕一顫:「李侍郎。」
隨後她微垂頭顱,露出皙白的後頸,頸後的柔軟絨毛如同明月,語氣很委屈的向男子解釋:「我以為是長兄。」
想畢,李聞道低下漆眸,薄唇微張,然無聲。
他幽幽道。
「沒良心。」
第4章 文/舟不歸他慢條斯理的在幾指間來回……
時維春三月。
燕燕於飛,頡之頏之[1]。
趨近黃昏的時候,褚清思從玉陽公主的官邸離開,乘坐犢車自上東門離開洛陽,一路往東郊的白馬寺駛去。
她踞坐車內的狩獵紋錦席上,身體向西面傾斜,輕推開用以障塵遮光的帷裳,這裡還放置著一條兩足憑几,倚賴便利,能觀覽沿途風光。
褚輕思俯身下去,下頷擱在憑几中間的凹陷處,左手也順勢橫放在几面上,而伸出去的縴手剛好落在圍在車駕四面的木欄之上,指尖來回緩慢滑動,眼裡雖然盛有洛陽的蔥蔥春日,但神色似有悒悒不樂。
少焉,她自口中輕輕嘆息出聲。
玉陽公主已是老婦,且遐齡六十歲,她是太宗之妹,高宗的姑母,還與高宗是同年而生,並十分篤信佛教,曾在長安的時候,玉陽公主就常常驅車來往大慈恩寺。
那時玄奘法師也還在世。
高宗崩後,太后武氏臨朝稱制而女主天下,玉陽公主為此感到不忿,曾以絕食來表明護衛李唐社稷的決心,要武后不再干涉軍務國政,並四處奔走遊說那些大臣,還曾驅車遠至渤海郡,然武后只言「高宗遺言,吾不敢違」。
此後不再管老婦。
於是在武后即位前夕,老婦氣憤的連夜乘車來到神都洛陽,自言是來此追念猶子高宗,企圖以此來告訴那些臣子和武后,他們是李唐的臣,高宗才是他們的君。
但老婦只是螳臂當車。
最後,武后依然成功即位為大周天子。
而玉陽公主得知她從長安來了洛陽白馬寺,自早春以來就頻頻遣人送來珍貴藥石,言及想見她一面。
只是她肌骨在寒冬所受的損傷還未痊癒,所以今日才能驅車去見。
褚清思微轉動下頷,望向身下略顯凌亂的坐席,載有如來所言的書簡就散落在四周。
在辭別的時候,玉陽公主突然拿出數卷竹簡,上面皆是佛教的梵文,公主說是從一名于闐僧人手裡所得,委任她將其翻譯出來。
當年,五歲的褚清思也因為大病在大慈恩寺修行,那是她第一次去佛寺,離家的她對此感到很不安,常常習慣於跟隨僧人身後,無意中形成此類刻板印象,某日就跟著一位高僧到了翻經院,見到玄奘。
玄奘知道她是褚家的小娘子,所以並未將她驅逐出去,或許是感受到善意,隨後她常獨自去翻經院,有時佐助搬動那些竹簡,有時幫忙整理掇文大德所譯好的經文,日漸也懂得識讀梵文,因此涉足翻譯佛經,成為翻經院裡年紀最小的人。
因參與譯經之人多是玄奘的弟子,所以其座下弟子也常笑言稱她為小師妹。
但後來不知為何,曾經被高宗與武后所寵幸的玄奘法師突然就不再是大慈恩寺的上座,並率門徒高僧前往地處坊州的玉華寺肅成院譯經,直至圓寂也未再回長安。
她其實不敢獨自一人譯經,惟恐有錯。
每譯一簡,必要拿去給玄奘法師檢校才會放心。
儘管每次法師都會笑著稱讚她已有獨自譯經的能力,而她始終都沒有自信,每行一步皆
需人庇護。
可玉陽公主說這部佛經珍貴至極,會在譯成以後詔天下各國大德共聚長安大慈恩寺辯經,因為此事尚不能讓他人知曉,惟恐被竊,亦不放心讓外人來譯,所以才尋求她的幫助,而剩餘的數百卷會擇日再遣人驅車送到白馬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