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及太子..
褚清思猛然醒寤。
佛寺那人!她見過!
就在前世見過!
在前世的長安道上,她曾下車見故人。
褚清思握著簡的手心倏地拍在案上,撐案借力跪直上半身後,急切出聲:「速去訊問崑崙奴,阿爺他們是否還在長安。」
殿室內的其餘隨侍諾了聲,迅速低頭離去。
褚清思則低頭撫過案上展開的經簡梵文,於心中不斷誦讀自己曾在長安大慈恩寺聽過無數遍的華嚴經。
教導撫育其數年的婦人也察覺出女子有所異常,慈和一笑以為安撫,然後詢問:「梵奴可是有何事。」
褚清思意識到自己的失容,面對女師輕輕搖了搖頭,猶如做錯事情的稚童在席上重新跪坐好,伏案譯經。
少頃,她便悶聲言道。
「我想吃長安的巨勝奴。」
*
太陽餘暉照在佛寺宮廟的廡殿之上。
遠處東大殿前的兩顆娑羅雙樹也顯得巍峨壯闊。
而殿檐之下。
李聞道在兩根碩大的殿柱中間停下,昏黃的夕陽使其一半陷入陰暗,一半沐浴著最後的陽光。
望著前面所立著的那道人影,他不辨情緒的言道:「殿下為何在洛陽。」
李詢轉過身,貌相雖然與高宗相似,但父子二人的眉眼間都並無太宗征戰四方的赫赫威嚴,對臣下的語氣也十分謙遜禮讓:「吾有事要求助於李侍郎,故不得不違背聖人之命,私自來洛陽。」
李聞道聽言,似乎知道其中緣由,所以薄唇輕啟,直接一語回絕:「殿下應該明白,我不會背叛聖人。」
李詢低頭默然,在想起昔日舊事以後,對此無可奈何的頷了頷首,因為他沒辦法去責怨,聲音也隨著萎靡下去:「吾知道,吾絕不會使李侍郎陷入不仁不忠之地。」
面前這位已及弱冠的男子也曾是位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君,並在志學之年以明經[5]及第,但隨即有人進言他在為父居喪期間神色不哀,更不見其椎心泣血,如此不孝之子,又如何為大唐的忠義之臣。
即使他身邊那位曾侍從過其父的老翁躬身伏拜陳說那些皆為妄言,少年最後還是因此被除去其名。
當李詢聽聞此事時,只覺得既謬妄又可笑。
但他知道,在其背後是一場門閥與寒族之間的政治權力之爭,男子雖然是宗室王孫,但早已處於邊緣化。若然,男子已經階藉門蔭,仕宦任職,而非是以科舉。
最後,他阿娘識出這匹千里馬並給予其機遇。
倘若無女皇,面前的男子絕無接觸權力中央的可能。
而有志氣之人,對於伯樂都必然會心存感激。
此乃千里馬的忠誠。
他亦知道,他阿娘的用人之道遠超其它才能,可女子即位從未有之,又豈能罔顧天理人倫,何況阿爺還如此愛她。
她卻竊國。
李詢乘車來洛陽時,跟隨他回到長安的褚公等人都勸他慎行,若為女皇與武氏等人知道,他身為李唐子孫的處境將變得更加危殆。
可他不信,不信阿娘真會動李唐的基業。
於是命人驅車前來。
李詢緩垂首,換上
請求的語氣:「吾此次前來只為一個答案,不為它想,也絕無忤逆女皇之心。但拂之你也是隴西李氏的子弟,你與吾出自同一血脈,還希望拂之你能告之吾。」
李聞道見況,眼瞼淺淺耷著,仿若是不願看到這位出身李唐的太子向自己低頭。
因為他是李唐的子孫,血脈中有著天然的本能。
男子看向對面大殿前所種植的雙樹,那座大殿全然被掩蔽,再不見其宗,猶如被雲霧所掩,而其嗓音也似在虛無縹緲間:「殿下有何事需臣相助。」
在即將得知夢寐以求的真相時,李洵漸漸屏息,每一字都變得沉重:「吾在長安聽聞聖人慾在洛陽立宗廟,吾想知道此事可為真。」
李聞道頷首:「宇文羅在奉詔選址。」
心中所想變為現實後,李詢悽慘的笑出兩聲:「聖人果真是要立韓王為繼嗣,居然已經不顧曾經與阿爺的恩愛兩不疑。」
在洛陽立一國宗廟,遷都一事也必然再無迴旋之地,而長安才是李唐王朝的基業所在,即使昔年高宗也來往洛陽,但身為皇后的武氏亦隨同。
比起大唐,洛陽更像是大周的基業。
李聞道望著與自己對面而站的李詢,神色漠然,始終都不為所動:「殿下該回長安了。」
李詢先是喃喃,後又固執搖頭:「聖人不能在洛陽立宗廟。可以遷都,但絕不能立宗廟,吾要去謁見聖人,向其諫言。」
長安的宗廟中都是李唐先祖,那洛陽的宗廟呢,供奉武氏先人?那長安的宗廟是否還會再祭?那阿爺與太宗、高祖的靈魂又要去往何處安息!
李聞道緩吐一口氣,出言勸諫:「殿下的長兄曾是高宗所立之太子,再成為天子,可即使是身為大唐天子的他都不敢忤逆聖人,最後只能禪讓帝位,重新做回魯王,以致連太子都已經不是。很快他便又主動向聖人請求要幽居於高宗陵墓的寢殿之中,只求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曾是大唐天子的魯王都尚且如此,而殿下身為大周的太子,竟還要去違背大周天子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