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綠瞳的少女笑起來:「那時慶幸有小娘子。」
褚清思莞爾,幾年前少女所不願吐露的過往於無意間便如此徐徐道來。
然她受之有愧,因為自己前世並未如此做。
如今一切,都是重來的結果。
自己不知道,這樣的善良是否還算是真正的善良。
她輕輕一笑:「那你如今可還想繼續去找阿爺?」
須摩提答:「想。」
但很快臉上又有遲疑。
褚清思明白她的遲疑,溫柔寬慰:「昔日將你買來,我本意也是讓你可以回到故國,你可以放心,倘若你還想繼續習雅言,我自然願意教導,直至你精練。」
須摩提低頭,愧色道:「我少時就羨慕阿爺可以週遊天下,所以阿娘死後並非是在家中等阿爺歸來。」
「我偷偷離家,一是想尋父,二是想要見識天下。」
褚清思看著少女雀躍發光的眼眸,前世那個瘦弱的女子又出現在眼前,蟄伏於內心的追悔、痛苦開始洶湧。
為不深陷其中,她只好將視線移開:「龍門有許多石窟,當下既然無事,我們可去看看,或許其中便有你阿爺所造的。」
須摩提欣喜的不停點頭。
*
而在伊水以東,幾騎從洛陽疾馳來。
為首的黑馬意氣俊逸。
紅色缺胯袍的男子跨坐馬背,腰背筆直。
他翻身下馬後,便徑直上山。
有數百徭役在東面的龍門山,步履不停地運輸木材石料。
宇文羅站在開闊處,手中拿著皮帛,在與土木監商量要如何營造,看到眼尾有幾分疏懶的男子終於出現,玩笑道:「都已經幾日過去,我還以為李侍郎是要違令。」
李聞道按劍徐行過去,掃視四周:「此事宇文大匠更為得心應手,我來與不來都無關緊要。」
與高游謹處置好河北道告密一事後,隨即冀州地動,雖無死傷,但工事不牢,遂女皇命他以檢校冀州刺史去往冀州問訊查明,及至前幾日才終於回到洛陽。
然女皇欲在伊水以東的龍門山營建一座佛寺,又命他為檢校總監[1],與將作大匠宇文羅共同計議佛寺營建之事。
具體的施工事宜將有土木監負責。
而幾日來,身為檢校總監的他卻常在家中休息不出。
宇文羅收起繪有佛寺整體結構的皮帛,負手看向男子:「高游謹剛復職為金吾衛大將軍便行事如此乖張,而河北道是你與他同去的,很多朝臣也必然會指斥你,故而聖人為了保護你才將你暫時遣來,便連高游謹一個金吾衛大將軍都被遣去當了平樂公主的隨從,這些李侍郎豈會不知?」
李聞道勾了勾唇,笑而不言。
河北道所發生的事情,讓他得以明白為何不論是大唐舊臣,或是已經臣服於大周的人,都皆欲對高游謹殺之而後快。
因為那是一柄既能殺人亦能殺己的劍,若執不穩,總有一日將反噬持劍之人,以及持劍者四周的所有人。
宇文羅則下意識遠望對面龍門,看著那尊大佛的容貌日漸清晰,但依舊難以分辨:「褚小娘子在八月朔請來工匠,聽聞這就是第五尊佛,李侍郎可能看出是誰?」
對於第五尊佛究竟是何人,眾人皆好奇。
李聞道循聲望去,搖頭。
隨即眼眸半落,看著伊水邊所停的華蓋高車。
從冀州回洛陽的途中,他所聞最多的便是百姓對她的敬仰。
其中還有文士以詩經來頌。
風雨淒淒,雞鳴喈喈。
既見觀音。雲胡不夷?[2]
在這風雨飄搖之際見到觀音,怎能不心曠神怡?
*
北魏及隋在龍門山遺留諸多石窟。
無數佛弟子在此造像。
又面臨伊水。
褚清思看著前人所造的如來、彌勒像,剛欲再繼續看時人新開的窟。
駐守在車駕旁的甲士疾行上山,朝女子急切拱手:「小娘子,有百姓得知你來了龍門山,已經趕往此處,我們需儘快離開。」
聞言,褚清思只好轉身,隨之離去。
自七月冀州地動以來,大多百姓都已深信她是觀音,得知她幽居白馬寺,時有人去寺中對她宮室伏拜。
更有人從數百里之外來龍門山,朝拜尚未鑿成的大佛。
於下山途中,褚清思忽嘶了聲。
其掌心已然被裸露在外的堅石刺破,流出鮮血。
須摩提迅速痛惜的捧起女子的手,因思及工匠鑿石的危險,遂常備醫師,心中本想要遣甲士去請醫師來為其醫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