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依舊酸口。
望久,眼睛開始發澀,她緩緩垂下那層散開的睫羽:「那日與女皇談笑,我只是偶然提及昔日在河西地區遭遇寇賊的時候,我幾近遇險,是尉遲大將軍率那些武士維護了我,也維護了大周在西域的赫赫威嚴,女皇聞後稱讚尉遲大將軍勇猛果敢。」
尉遲湛雙手仍還高舉身前,笑嘆:「才略深茂之人,天下何其多,但能被聖人所知道的卻屈指可數,所謂『臣聞騏驥長鳴,則伯樂照其能;盧狗悲號,則韓國知其才[1]』。」
因為他知道,車內之人是女皇近身的人,不同於宮人,其身份之複雜,哪怕只是一句無心之言也很有分量。
褚清思莞爾抬眼,其笑含有淡淡的欣慰,眸中還流出幾分敬佩。
她提醒道:「楊盂在白馬寺。」
尉遲湛點頭稟命,隨後以其為首的十餘金吾衛都開始疾馳往前,與女子的車駕交錯而行。
褚清思則靠向身後憑几,有所思地揉著帷帽的白紗。
楊盂只是一個沒有什麼才能的士族郎君,清晨還是被眾人所諂諛的秘書監,黃昏就已經要與宮廟一同化為香火。
這大概就是權勢的風險。
而自己現在的地位也是因女皇的偏愛所得,她的政治根基與那些朝庭之臣相較,何其薄弱。
褚清思仰頭,釋懷一笑。
殷鑑不遠,在夏後之世[2]。
她應小心謹慎,並廣結善緣。
今日尉遲湛的感激,或許在將來就會是她之保障。
*
車駕駛入右掖門,停在長樂門。
褚清思下車,自甬道入於深宮。
而剛走進仙居殿。
女皇就已在注視著她。
褚清思瞬間就知其意,輕輕朝婦人頷了個首,隨後無意提起在白馬寺所遇之事:「我此行還遇見裴夫人隨從在太子妃身...」
言尚未盡,女皇警覺問道:「哪個裴家?」
褚清思不知婦人何意,只能謹慎回答:「上官晦之妻。」
她離開白馬寺的時候,望見太子妃已從宮室出來,與裴夫人一同跪坐於甬道之下,談笑佛法。
女皇神色微頓,然後笑道:「太子妃為何突然要去白馬寺。」
褚清思想起所聞,眸色湧出幾分不易察覺的哀意:「太子妃是去為幽王祈疾,自春三月以來,幽王身體患疾,醫治數日皆無果,聽聞太子與太子妃皆為此寢不安席,食不甘味。」
聽到祈疾,女皇像是想起什麼往事,眼中思緒開始往下沉,變得柔和。
婦人深深一嘆:「幽王此疾,確實有所異常,昔年太子妃剛產下他時,高宗就曾憂懼這孩子也會像他阿爺那般身弱,雖產下三月仍還是哭聲宏亮,從未有過疾病,但直至無恙長到三歲,高宗才終於安心。」
褚清思知道,女皇是想到了太子,想到自己也曾為長子的身體在長安的大慈恩寺跪求神佛。
她低頭見几案上所堆竹簡,屈膝跪坐在旁,為婦人整理著眾多文書:「太子如今身體康健,聖人不必自憂。」
母親的柔軟之心一起就永無止境,女皇遂命令宮人:「遣人去東宮,吾憐太子妃愛子,允其暫居玄武城,直至幽王痊癒。」
從三年前起,李詢與裴姿容就已經住入位於太初宮東面的龐大宮室,但他們的長子幽王仍居住在玄武城。
雖然表面所用理由是幽王已經漸大,不宜再與父母同居,需要有自己的宮室,但大多人都明白女皇此舉是在預防太子一家。
褚清思展開一卷竹簡,待宮人離開才請問女皇:「鸞台侍郎四月乘車,至今五月還未歸,已經十餘日,有人上書詢問是否有異變,或可思慮調兵前去安西、河西查看情況。」
女皇笑言:「拂之有事需處置,你先起草一份擢曹度為鄯州刺史的詔令。」
褚清思愕然,一州刺史的升遷是國之大事,尤其是與外域相接的河西地區。
這就意味著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時候,那裡發生大事。
而許久都未等到婦人對鄯州刺史的調度。
褚清思很快就明白男子還留在河西。
她將竹簡放在坐席一旁,內心在思慮其中原因的同時,伏案起草要發往鄯州的文書。
*
四月已經是炎夏。
可在河西之地,一旦入夜,依舊還有朔風殘留。
為生活所奔走在河西、安西廣袤沙漠、草原中的商隊已經點燃篝火,既為取暖,也為驅逐狼群。
擋月明星稀時,商隊中的其餘人皆起身去休息,僅餘一人還獨坐在火旁。
為眾人斥候夜間的情況。
然少頃,此人便往後倒在廣袤的平原上。
隱匿於肥美水草中的寇賊見狀,未敢輕舉妄動,直至連射幾支箭矢,其中一支還扎入那人的血肉也無絲毫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