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勢已經如此,他必須要為將來大計而有所謀策:「若是武氏勢必要將東宮拉下水,我只希望拂之能夠看在昔日我曾教導過你治國之道的情誼上,在女皇面前,把太子從中摘出去。如果我的行為果真觸怒君威,那所有罪責皆由我一力承擔。」
李聞道伸手烤著火,看了眼對面,對此不置一詞:「女皇只是想要以此來警告太子不要與自己對立,還未到褚公口中的地步。」
褚儒搖頭,執意道:「防患於未然總是無錯的。」
起身離開時,老翁又笑言:「數日前,我遣家信將尺素帶回洛陽家中時,也曾給拂之帶了一張帛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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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待歸返洛陽,女皇直接命高游謹負責審問。
李聞道只能在旁監察其事。
那幾日,他起居皆在官署之中,惟恐高游謹會施加酷刑。
然終究還是未能制止。
高游謹施刑是在一個深夜,哀鳴從詔獄傳出。
聞聲的侍從察覺到異樣,立即前去上報家中的郎君。
在得知消息以後,李聞道以最快的迅速從太微城的宮室趕來,但地上已淌滿鮮血,蜿蜒往地勢低矮之處流。
項上纏布的高游謹仍記恨著那一劍,轉著手中匕首:「李侍郎也來觀摩?」
李聞道未與其爭辯,目光落在其腳下的老翁。
已全然感知不到痛的褚儒對著男子和藹而笑,口型說了「梵奴」「太子」幾字就昏死過去。
高游謹還欲繼續施刑。
李聞道眸中翻墨,再次拔劍直逼:「高大將軍違逆聖人之意,施此酷刑是真不畏懼天威?」
他的語氣始終平淡,此舉也只是為了維護女皇的帝王權威。
高游謹看著滿身血污、膝蓋幾近被鮮血淹沒的褚儒,頗為得意:「李侍郎得女皇信重,為何女皇不命你鞠問,而是我?」
因為遣男子所去鞠問的那些人皆是觸怒天威,謀逆有證據,直接誅殺,而他及那些酷吏多是虐殺,其中或許還有無罪之人。
可女皇需要那人死。
李聞道笑了笑:「那高大將軍理應再想想,女皇為何授我監察之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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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日清晨。
武不文就去了上陽宮。
想起老翁昨夜的口語,李聞道思慮片刻,也隨之以上報高游謹對褚儒施加酷
刑為由謁見女皇。
然剛進入仙居殿,武不文已經在拱手「諫言」:「聖人,隴西郡公拒不伏罪,或許是在掩蔽何人。」
簡單一言,就將君臣二人都定罪。
心有疑慮的女皇看向男子:「拂之,你覺得此事理應如何處置。」
李聞道緩垂眼帘,至一半而至,嗓音如堅冰:「褚公欲謀逆於陛下,應誅。」
沉默少焉,他繼續諫道:「然褚公為一代名相,有功於先王,又從先王手中獲封隴西郡公,在長安及許多朝臣皆威望頗高,若貿然誅殺,恐不會起到警戒之用,況且高大將軍昨夜還將其膝骨剔除,必然引起朝野激盪,不若效仿曾經的高平縣公,將其遣返故鄉,遠離政治,奉養其暮年。」
最終女皇也未開口決斷,僅言道:「先遣人去醫治其膝,由拂之你繼續訊問幾日再遣他回隴西。」
褚儒與太子君臣密切,即使被貶斥房州也仍有帛書往來。
太子這一臂,她必須斷掉。
而後,李聞道出殿,看到的就是右手在戰慄的女子。
恨意在她的眼中翻滾。
自己腦中所浮現的卻是那個夢。
在崤函道旁的山丘上,她苦笑著倒下。
之後,宮人送來褚儒自殺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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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清思安靜聆聽著。
那年自己在聽到男子諫言女皇要誅殺阿爺褚儒以後,前世的記憶逐漸恢復,所有感官都恍若被烈風、傾瀉的洛水所撞擊。
以致不能聞,不能言,不能視。
故而也未能聽到後面所言。
去年歸洛,她先去了長安,大嫂曾告知一件事,但當時自己並不以為意,當下猶豫著問道:「長兄離世前,你曾去看過他,我長兄的喪禮也是你處置的,對不對?」
李聞道低聲嗯了嗯。
昔時知道好友已病篤,他通曉驅馬趕去。
畢竟那個僅比自己長兩月的人,曾經也確實如兄如父一同眷顧著他與面前的人。
褚白瑜承繼其父,以厚德載物,卻又比其父更為溫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