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清思垂眼,視線掠過自己被風拂亂的間色裙及鞋履,然後落在那雙已經凍到腫脹將要開裂的手上:「你就一直在這裡等我嗎?」
李見音點了點頭,然後又搖頭:「掖庭勞作繁重,兒不敢整日都來。」
褚清思屈足彎腰,將自己的披襖蓋在女孩身上,再將其扶持而起,柔聲詢問:「等了幾日。」
李見音不敢收披襖,又脫下,躬著身體,雙手遞給女子:「只有十日,且這披襖紋飾錦帛皆非庶人所用,而兒有罪,不能用。」
褚清思也知道其如今的處境,於是接過披襖:「你多大了。」
看其身形,並不是成童。
想到從前自己五歲就常與長兄比年紀,李見音露出幾分孩童天性:「十歲,但在明年三月,兒就是十一歲了,已經長大了。」
她一直都期盼著能夠與長兄。
但爺娘與長兄總笑話她不可能。
可是如今,她真的快要與長兄一樣大了。
褚清思若有所思地撫過小臂上披襖的雲氣紋,眼睛看著地上,眸底則是一片足以使人迷失的大霧。
或許是因為前幾天剛聽到了女皇無意中說出的真心話。
所以她的心中,至今仍還未回溫。
而聽著女孩雀躍的聲音,依稀可辨往昔的天真。
從那個琥珀臥熊的精美程度來看,李詢及裴姿容都是十分寵愛這個女兒的,其父兄的死只是她祖母一個過度的政治反應。
褚清思隱下思緒:「有何事需要我幫忙。」
李見音的神色逐漸暗淡,擔憂與難過填滿內心:「我阿娘生了病,但..但一直都未能痊癒,所以我只能來請求貴人是否可賜予一些藥石。」
她與阿娘都是被女皇命令入掖庭的,且父兄也...因讓女皇不高興而被賜死,女子既常出入太初宮,便不可能不知道,賜她們藥石,無異於女皇作對。
阿娘也勸她不要來,不要做無用功。
其實自己也並未敢有希望,但阿娘已經病了太久、太重。
可,可她卻聽到女子說——
「我會遣人去掖庭親自為裴娘子醫治。」
李見音怔住,情緒也一下沒能忍住,又哭又笑。
「兒多謝貴人。」
待目送女子轉身離開去登車,待車駕從甬道駛離,她也抬手用衣袖抹去眼淚,興高采烈地去找阿娘。
*
因身體及精神多日都處於極度緊繃的狀態。
只要有所鬆懈,疲乏便立馬侵蝕而入。
所以一歸家,褚清思未曾沐浴就直接回居室寢寐。
等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翌日清晨。
神思清明以後,褚清思從臥榻坐起,然後習慣性赤足踩在地板上,走向浴室。
同時出聲命令:「命人...」
言至一半,她停住,看向跪侍在室內的人。
不是她的隨侍。
居然是劉虞。
褚清思轉過身,面朝跪在距樹燈五步旁的少年,聽不出其中情緒喜怒的發問:「為何是你在這裡。」
劉虞低著頭,微躬著身體:「聽聞昭儀在宮中近一月都十分勞累,所以仆想盡綿薄之力,為昭儀放鬆。」
昨日未沐浴,喜愛潔淨的褚清思已不能再忍受,只想趕緊入水,遂隨口敷衍:「待我沐浴再來。」
然剛走幾步,又出言警戒。
「下次無我的命令,不可擅自入內。」
*
劉虞退步出去。
但未曾離開,而是一直站在室外。
良久後,有隨侍走出居室:「小娘子命劉郎君進去。」
她們都知道這個少年是平樂公主所贈給女子的,非奴僕,而是取悅貴族的,故這些日以來也始終以禮相待。
劉虞動身,再度來到室內。
女子已更衣挽髻,但因是在家中,所以未描斜紅、花鈿,端坐案前在閱著書簡,或許是旁邊的薪炭燃燒的過於烈,導致太熱,脫下的披襖也就順勢搭在身後的憑几上。
劉虞低頭走到其身後:「仆來為褚昭儀放鬆身體。」
褚清思未看少年,只是淺頷首准允。
得到允許,劉虞將兩隻手小心翼翼的放在女子單薄削平的肩上,隔著衣服輕重不一的在那些僵硬的地方揉按著。
褚清思愣了愣,堅硬的肌骨彷佛真在少年的按摩之下,再次柔軟。
那些即使寢寐也不能散去的疲乏,那些藏於肌骨的傷痛也一同消失。
身體的逐漸舒適,使得身心都開始輕盈。
她放下竹簡,有了幾分要與其談話的意趣:「我還不知道你年歲幾何。」
劉虞猶豫著答道:「仆已經即將要二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