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的扈從遇見他,紛紛都讓開一條路。
因為在商隊中,中年男人的地位僅次於他們首領。
男人也很快就順利抵達車隊最前端。
他隨行在車駕旁,一改之前的不耐煩,恭敬出聲:「娘子。」
幾瞬之後,裡面才傳來回應:「邵伯,怎麼了。」
其聲不急不慢,鬆弛又有力,是一個絕對的上位者,因為可以隨意決策他人的命運,所以語氣才會如此閒適。
被稱為邵伯的中年男人也不自覺地變得更加卑下:「娘子,那個人又在撞車了。」
車內的人對此習以為常,靠著憑几放鬆身體:「隨便他。」
從洛陽出發,那個人已經不止一次有意發出聲響,或是不配合他們,又或是絕食來抵抗,可他們這個首領對此永遠都是這一個回答。
邵伯考慮得更多,開口勸諫:「娘子,再過不久我們就要進入鄯州,若是被那些士卒給聽見,以為我們是流落這一帶的寇賊,那商隊的所有人都得入獄,艱辛數月來往西域、長安換來的貨物也都難以保全,重則可能連性命都要留在這裡。」
一段苦心的諫言後,車裳被拂開。
商隊的首領是一個女子,頭上藍紗應該垂落於身後,但卻被她扯向身前,繞於頸上,遮住了大半張臉,所穿衣服亦是外域的形制,然從其露出的眉眼中能夠其貌看到具有明顯的中原特徵,而非是西域。
所有的一切都在說明她是個中原人,雅言更是說得字正腔圓:「有沒有烏頭?大麻、羊躑躅亦可,若都沒有便去淄車上翻些毒藥出來。」
邵伯有些猶豫:「不知娘子要毒藥做什麼。」
烏頭、大麻、羊躑躅具有麻痹的作用,會使人、獸迷失心智,進入昏睡的狀態。
行商在外,女子所說的這些皆是必備的。
他們有時趕不及入城,可能夜宿在野,若遇猛獸就需要以此救命,有時也可能會用在人的身上,但都是對那些不懷好意的寇賊所用,從未用在無辜的人身上。
那人..大概是無辜的吧。
其實他們也不明白為何要帶著這樣一個人。
女子目光平靜,毫無負擔道:「給他餵下去。」
從未做過這事的邵伯被嚇得結舌:「殺..殺人是重罪。」
見此狀況,女子彎眼輕笑:「邵伯在商隊數年,理應知道並非所有的毒藥都能要人性命。」
聞見那個人還在製造巨響,邵伯也顧不得太多,當下只想迅速讓聲音消失,令商隊脫離隨時可能被屯軍檢查的危險,命令扈從隨身的囊袋中翻找出麻沸散。
未幾,被逼著吞咽不明藥物的男人爆發出怒吼:「你們敢!」
不久後,一切歸於沉寂。
只有馬蹄、車輪聲。
*
趕路半日,他們在黃昏前到達鄯州。
家在鄯州的全部都帶著分發的財帛歸家去了。
載有諸多貨物及那個男人的車駕則隨著女子駛入鄯城縣。
在中庭嬉戲的少年發現熟悉的車隊,立即從比旁邊其他家還大數倍的屋舍內衝出:「小姑!」
雖然沒看清人,只隱隱看到一個勻稱高挑的身形,但整個鄯城縣就只有他小姑能帶來如此多的車馬,也只有他常去西域貿易的小姑會穿外域的衣服。
下車的女子剛站穩,腹部便被外力猛然一衝擊。
她低頭看著抱住自己的少年,抬起手落在他毛茸茸的後腦摸了摸。
少年嘟囔著:「小姑這次去長安怎麼如此久,以後還是別去了,讓邵伯去吧。你去西域,祖母便已經擔心的難以安寢,食不下咽,而且小姑剛去完西域又去長安,身體也不能承受。」
他咕嚕一大堆,讓人毫無開口的餘地。
聽見外面車馬聲,裴盈珺幾乎是與少年一同出來的,但年過半百的她身體和體力都遠不如前,已經快要跟不上長孫的步伐。
她站在中庭不再動,隔著藩籬與人對話:「二娘,見到了你長兄和褚娘子嗎。」
一直以來,裴月明都只負責前往西域貿易,此次突然與負責去中原進行貿易的邵伯一起去長安、洛陽,裴盈珺便以為她是想要去看看她阿爺李敬最後生活的地方,然後看望她長兄。
聞言,女子有一瞬的愕然。
她摘下遮住口鼻的雙層薄紗,對婦人行以中原的禮數:「是我,裴娘子。」
為了不讓婦人擔心女兒的安危,女子又解釋道:「裴二娘她中途去了隴西。」
裴盈珺對上目光,因認錯人而笑得有些侷促,剩下皆是又驚又喜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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