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她的角度能看見,葉妜深的手臂正以極其不正常的形狀朝外彎折。
葉妜深緩緩閉上眼睛,噪音從他的耳朵入侵大腦,在混亂嘈雜中,有一道充滿憐惜的聲音,如擊鼓餘音般在他腦海中縈繞開來:「我的兒啊…」
好像是…素未謀面的母親?
葉妜深是個,從出生起便沒有父母,在各方親戚斥罵他時才能聽到一點關於父母的碎片信息。
但那些描述帶著強烈的負面情緒和惡意的誤導,甚至相互矛盾。
有人說他父親是個吃喝嫖賭的混蛋,母親是個只知道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壞女人。
有人說他父親是個掙不到錢的廢物,母親表面假清高背地裡不知道在做什麼。
還有人說,他父親是個倒霉蛋,而母親是個空有皮囊卻克夫的不祥之人。
葉妜深從小生活在各方親戚的推諉中,這些對自己父母的詆毀謾罵伴隨著他的成長,甚至至少有五年,他過的與流浪無異。
十二歲那年他睡在濕地公園的長椅上,被夜間低溫凍醒,委屈的情緒淹沒了他的所有,有那麼一瞬間他著魔的走向人工湖。
但有一雙蒼老的手抓住了他的肩膀,溫和而顫抖的對他說:「再堅持幾年,等你長大成人了,一切都會好起來。」
鮮少見到好臉色的葉妜深被那個笑意慈祥的陌生面龐蠱惑,活下去就成了植入他大腦的執念。
有許多次他茫然望著一地雞毛和滿心狼藉,痛苦消磨了他所有的毅力,但那個執念鬼使神差的推著他走到了現在。
他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後的那天剛巧是他的十八歲生日,站在陽光下,感覺生活真的在變好。
而此時此刻,他躺在血泊中,自己好像被命運戲弄了。
他感覺到自己的靈魂墜入深淵,下沉又下沉。
在意識渙散的最後一刻,似乎出現了一個尖銳的東西,像魚鉤一般勾住了他的靈魂,一把將他扯了上去。
葉妜深睜開眼睛,視線近處一片湖水藍,觸感細滑。
旁邊有女子在哭訴,聲音似乎很熟悉:「妜妜是我生下的寶貝,從來不捨得動他一個指頭,你爹是瘋了…我的妜妜嫩豆腐似的屁-股,挨了幾十個板子,要死啊…你們葉家的日子煎熬,不如一別兩寬,我帶妜妜回鄭家…」
「母親。」一道沉穩的男聲勸道:「母親莫說氣話,父親下手是狠心了些,但也是氣急了。小妜在宮中得罪四殿下太不知輕重,殿下們拌嘴是皇室家務事,哪裡容得小妜去分說?父親這頓板子,教訓兒子是次,給天家賠罪為主。」
「非我縱子,是妜妜細皮嫩肉的,打幾板子做做樣子我豈會嘮叨?可憐我的兒被打的又青又腫,竟下死手…」
葉妜深聽見女子哭起來莫名心悸,他不知朝哪邊胡亂用勁兒,終於與那塊湖藍色布料拉遠距離。
景象收入眼底,葉妜深才發現自己是趴伏在床上,後臀傳來的疼痛讓他明白過來,自己好像是他們口中提起的「妜妜」。
—是在說我嗎?
葉妜深不確定,薄如蟬翼的層層紗幔垂墜在眼前,琳琅滿目的金銀器物擺在箱櫃高几的頂端。
「小妜醒了。」男聲提醒道。
葉妜深聞聲望去,年輕男人五官端正,神情溫和,起身時帶動衣擺,挺拔的背脊散著沉穩的氣派。
從前葉妜深接觸過資助他的富商,熟悉眼前男子身上的氣息。
幾乎是搭眼的同時葉妜深便確定了:他一定沒有被挫傷過自尊,興許一次都沒有。
坐在床邊軟椅上的女子也即刻起身,有些激動的邁上床底腳踏,葉妜深甚至小小的擔心了一下,她看起來似乎要摔倒。
還沒看清來者面目,葉妜深就被一把擁入懷中,緊接著眼淚啪嗒啪嗒落在了他頸側的肌膚上。
被擁抱的感覺很陌生,葉妜深想不起上一次被擁抱是何時何地,或許自己根本沒被擁抱過。
「母親。」身後的男人語氣幾乎有些無奈:「母親小心些,小妜現下動不得,莫再弄疼他。」
葉妜深感覺自己像一個抱枕,被猛地抄起來,又很快被放下。
終於看清了女子的臉,好面善,好熟悉,讓他思緒凝滯成一盤卡到靜止的破磁帶。
女子確切來講是位婦人,遠山眉,杏眼墨瞳,牡丹絨花配各色金飾的髮髻,看起來無比雍容華貴。
但越過耀眼奪目的外表,葉妜深在她的眼神中看見了無盡疼愛。
這樣的眼神葉妜深從未見過,但在望見的一瞬便叫他被洶湧的愛意壓的呼吸放慢。
「母親…」男人嘆息一聲,伸手在葉妜深的背上輕撫順氣。
「沒大沒小。」婦人睨了一眼,從小兒子被打到現在,已經聽膩了長子的道理:「好你個葉元深,如今入仕做官,連你娘都教訓起來了。」
葉元深?
葉妜深吃驚的瞪圓了眼睛,昨夜他打包好了行禮袋,躺在床上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三番五次下床檢查包裹,生怕落下要緊的證件。
念大學對他來說意義非凡,所以他激動到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