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九思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咖啡,如今臉上也不見方才那街頭惡霸般的神情,若不是那一身雞零狗碎的打架痕跡,看起來就跟個復旦學員似的。
「婁三兒,他自找打!」只不過說出來的話可不像大學生。
姓婁的家裡是本朝新貴,碼頭採辦起家,後來在幾場革命中騎牆觀望、靈活押寶,至如今倒也給他掙出了一份十分可觀的產業。
然而這人一有錢,就止不住想飄。上面當老子的見過大世面,表面功夫尚且能做到位,下面當孫子的就已經覺得天王老子也不如自己大了。
這事說來其實也有幾分巧。那日傅九思跟朋友在百樂門玩,正好碰上一群人為了那頭牌歌女打風月官司,他定睛一看,倏然發現其中一方還是個熟人,於是順理成章地插了一手。
事後他那位朋友與他坐在一桌,一手握著尚在抹淚的歌女的柔荑,一手扶了扶斷了半邊框的眼鏡,十分真誠地道:你知道,我是從不跟人起衝突的,若不是情之一字實在難捨,我又何苦受這氣?
傅九思這才知道,別看他這位仁兄平日裡安分守己,只知寒窗苦讀,如今竟然為了一個歌女硬是和家裡鬧翻了!
這人當了大半輩子少爺,四體不勤,五穀不分。除了在大學裡學的一手很不錯很浪漫的十四行詩外,基本身無長物,然而也正是這種超脫現實的浪漫讓他俘獲了百樂門頭牌的芳心。
傅九思被這愚蠢的愣頭青氣勢給深深地震撼了,同時心裡也有些微的感動,覺得這真是一出如《茶花女》一般美麗而悲傷的故事,於是做出承諾:你放心,你我既是朋友,曼玲小姐便也是我的朋友,今後只要她還在這舞台上一天,我就一定保她安穩無虞。
就這樣,百樂門當紅/歌女掛上了傅九爺的牌子,前來招惹的人少了,借酒鬧事的人也沒了,那一對野鴛鴦心中感激涕零不提,傅九思自個兒卻很快把這件事拋諸腦後了。
陸免成聽到這兒已經猜到了接下來的事,定然是當日風月官司的另一方婁三少爺心裡不肯罷休,這才又有了今日大光明那一出。
他笑著搖搖頭:「人沒嫖上還擔了個虛名,你說你這是充的哪門子仗義?」
傅九思惱羞成怒:「……你看什麼都是嫖!粗俗!下流!」
陸免成跟做皮肉生意的人打交道多了,絕不會把真心浪費在這種關係上,他看他們這種所謂的「超越家庭背景社會階級的戀愛關係」是有些嘲諷意味在裡面的,但他沒有當著傅九思的面把這話出來。
倒是孔晴芳一語道破傅九思心中所想:「呀,這不就是中國的瑪格麗特?你要提醒你那位朋友可別讓誤會鑽了空子,傷害兩個人的感情。」
傅九思卻似乎沒怎麼放在心上:「這些都要他們自己去談呀。只是我這老兄如今被趕出家門,失去了經濟來源,光靠他在報社那點兒薪水過得很是辛苦,更別說平日裡還要給女方送點兒小禮物,請吃頓飯或者喝杯咖啡——他這回是真把自己作死啦。」
陸免成還是很關心傅九思的名聲:「你哥哥要是知道你跟個歌女牽扯不清,不會生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