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黎岄方才是個十歲的幼子,便已經能在眾神面前做出那樣的驚世舉動。
好在後來的千年裡, 黎岄的一言一行無時無刻不在蚩尤殿的監控之下,闞南荀更是用數倍於尋常神官的嚴格要求去規束他, 讓他無法再行出格的舉動, 好成為所有人信賴認可的一族太子。
不管外界如何看他, 如何苛責他, 黎岄一概應下。
仿佛那日暘谷雲階上的反骨, 只是年幼無知的神子一不小心邁錯了步, 原本無需任何糾正, 黎岄自己就能走上眾神期盼的路。
直到一千年後, 黎岄獨自離開神界, 插手了人族與鮫魔族的事宜,而彼時的幼童,早就長成了不可非議的戰神太子。
可掀起這樣的風浪以後,他回到神界來,對闞南荀定的罪名全無自辯之意,直接認下懲罰,自此一去人界十年。
所有人這才發現,他們的太子殿下,或許從來都沒有變過。
反骨未變,依順也未變。
姜林暉說出這些的時候,只在陳述,並未帶有自己的任何評價與看法。
說完,他與穗歲恰好跟著隊伍走到了雲階旁。
姜林暉轉身看了眼穗歲,只見她半垂眼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到了。」他輕聲提醒。
然後姜林暉率先撩起衣袍,跪倒在雲階上。
膝蓋著地的瞬間,掀起周圍流動的煙靄。姜林暉肅然跪拜,等他起身而上的時候,卻發現身後並沒有傳來任何動靜。
「穗歲?」不知道她呆呆地杵在原地是何意,姜林暉忍不住又喊了一聲。
「嗯。」
「過來。」
那雲階遠看平坦又低矮,但走近些才發現每一級都有約莫一尺來高。
姜林暉原本人就高大,現在走上一級,穗歲要努力仰著頭才能看清他。
她對著姜林暉微笑,然後搖了搖頭:「林暉,你知道我是為誰而來的。」
姜林暉的心倏地漏跳一拍。
「不認可他的天道,憑什麼要求我的敬意。」
穗歲伸出一根手指,對向遠處逐漸縮小的背影,抬高自己的聲音道:「我要走他走過的路。」
說完,趁著姜林暉還沒有回過神來,穗歲提起裙擺,退後兩步,然後仰首伸眉,如同數萬年前在夜空中奔跑的鹿蜀,張揚地往雲階飛奔而去。
一階,兩階……
星移斗轉皆在此刻停滯,廣袤的天地間仿佛只剩一個非人非神的少女,朝著她認定的神祇跑去。
直到穗歲走完最後一級,停在黎岄面前,眾神預料中的天雷也沒有降在少女的肩頭。
穗歲抬頭,望進黎岄的眼睛裡。
這不是她第一次冒犯地直視黎岄,但穗歲敏銳地覺察到些與在慎海旁不同的東西。
她的倒影,終於出現在了那人眼中。
於是這一刻,他看起來既像仙使,又似禾山。
「既然您不願讓我帶著……他給的東西離開,要把我囚於此界,那我只跪您。他們的道和我無關,您不認的東西,我也不認。」
「我並非不認。」黎岄沉眸看她,卻並未追加任何詰責,只是有些困惑地問,「為何如此?」
問完,他便轉身看向扶桑。
那話並不是在問穗歲,而是他在向天道發問。
隨後一個蒼老悠長的聲音自千丈高的扶桑樹冠上方響起,仿佛載著億萬斯年的厚重力量,嘯鳴而來。
「因為,」那聲音說,「她是你帶回來的人。」
黎岄低頭不語,片刻後,他向一旁走去,然後側身對穗歲說:「去吧。」
穗歲聞言往更高處一碧萬頃的扶桑看去,朝著黎岄遠遠一拜,這才邁步走上最後一級雲階。
「你叫穗歲是嗎?真是個好聽的名字。」
穗歲由衷地露出一個微笑。他給的名字,自然好聽。
「謝謝,我也很喜歡。」穗歲回答,但她有些沒弄懂扶桑此言何意,聲音里有著顯而易見的緊張。
「你不必如此拘束,此刻你我之間的對話,外人無從知曉。」
「是。」穗歲仍然恭敬地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