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暉來找過我。」黎岄走到穗歲身前,居高臨下地說,「問我有沒有想過當初的一切,或許是我兄長故意為之。」
穗歲悶聲不響。
她有些不知道是維持著現在的姿態等黎岄自己把話說完,還是繼續裝傻到底,問上一句「什麼當初的一切」更好。
「我當時就困惑,是什麼契機讓他翻出了千年前的小事勸我開懷。今日見到你,才終於想明白。」
在自己還駕馭不住真火的時候生吞他人神相,接過太子之位,因此受了蚩尤殿對神宮中人史無前例重責的過往……是千年前的小事?
穗歲說:「您早就知道了?」
她想問的是什麼來著?是問黎岄從她一進來就知道她面不改色地扯著謊,還是早就知道一千年前禹殊誆騙著他摧毀自己的神相,好能無所忌諱地卸下令自己恐懼又厭倦的擔子。
黎岄不置可否,又把問題拋了回去:「你為何下此定論。」
「猜的。」穗歲坦言道,「因為我從姜大人的轉述里,沒有感受到您對大殿下的絲毫愧疚,以及他該對您有的複雜恨意。」
哪怕禹殊對黎岄所述說的夢想是真,他真的曾經肖想過自由樸素的生活,可他後來為成為太子付出了那麼多年的努力,怎會心甘情願地讓全部心血付之一炬。
無論他多麼愛護自己這個年幼苦難的弟弟,人心複雜,在那樣巨大的變故之前都該是一種惝恍鬱結的情緒。
他可以單純地恨,可以在驚訝之後勉力接受,甚至可以大度地原諒——唯獨不應該對黎岄生出類似於虧欠的情緒。
而真正應該感到虧欠的人,卻泰然自若地受下一切懲罰。
神官皆道他在為自己的失控贖罪,但其實黎岄只是心甘情願地在代替那個任性妄為的兄長受罰。
他清醒地看著禹殊從一開始就帶著愧疚之情接近他,為他劈出一個量身定做的深淵,然後捧著不敢露出絲毫蹤跡的赤誠一躍而下。
闞南荀能在第一時間猜出事情的真相黎岄並不覺得奇怪。
可他從來沒想過這世間還有一個不曾親歷這一切的人,在明知那麼多神官與弟子對他這個太子殿下的猜忌與質疑後,還敢如此膽大妄為地揣摩他。
她可真是……
穗歲說完話,就一直安靜地低著頭。殿內不知從何處捲起一陣不算和煦的風,吹在生機勃勃的草地上發出沙沙響聲。
她終於按捺不住抬頭去看,對上的便是黎岄半闔著雙眼審視她的視線。
他的眉宇低低地壓著,將那雙狹長凌厲的眼睛壓出了桃花眼的味道,這是穗歲第二次生出他與禾山十分相似的錯覺。
緊接著,穗歲情不自禁地捂上自己的肋骨。
因為那邊絲絲密密地傳來了一股酥麻難耐的痛。
【作者有話要說】
穗歲:淺淺進行一個自己上去送人頭的操作(握拳
第61章 他把小芙帶回來了。
「你很擅長觀察人心。」黎岄說。
穗歲點了點頭:「我從前生活的地方, 不擅觀察人心會死。久而久之能活下來的,都是我這樣的人。」
但她也有猜不透的人,和被看透的時候。
穗歲下一句話的語氣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幽怨:「姜大人和您的關係……可真好啊。」
她不過是揶揄了一句「你可以自己去問問大殿下」, 沒想到某人腦子只有兩根筋,一根提醒他這事不能真的去問大殿下,另一根思考片刻就把他繞到了黎岄跟前。
反正就沒有「自己琢磨」這個選項。
黎岄像是沒聽明白穗歲在說什麼, 就問:「林暉他很希望你做神影嗎?」
穗歲一愣, 老實說她也不知道姜林暉對這件事究竟是什麼態度, 畢竟上一次兩個人說到這個話題的時候, 彼此間話里隔著一層紗,就默許著把這話題揭了過去。
因此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黎岄,便老老實實回:「大人並未明說, 倒是殿下……您不希望我做神影, 那在剩餘的師兄里,是有確切的人選了嗎?」
黎岄搖了搖頭:「你先起來吧。」
穗歲這才發現自己還跪在地上。
「我記得那時是你自己向我求的,不要神相,只要神骨。」黎岄出言提醒道, 不做神影是過去她自己希冀的。
倏然間穗歲想起了那一日她神思混亂地回到念念宮,第一次試圖思考自己到底把禾山當做什麼來看待後, 他問她的那一句話。
「倘若神顧蒼生, 你會有什麼向我所求?」
神不顧蒼生, 而她在蒼生之外。於是穗歲最初對禾山無所求, 到後來求的東西又再不敢拿出來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