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次。」覡楚的聲音似無數道重疊的囈語,直接灌入她的腦海,震得靈魂都在顫抖,「楚黎,第四次!」
扼住喉嚨的手用力收緊。
「我對你還不夠好?」祂的語氣困惑又暴戾,「我容忍你的欺騙,容忍你的背叛!我賜予你力量,應允你的祈求!我甚至……收回了那些讓你恐懼的東西!」
極具壓迫感的視線盯著楚黎,似乎要剖開皮膚,看看胸腔之下的心臟,到底裝了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還要背叛?!」質問如平地驚雷,帶著一種被徹底愚弄的暴怒,「你的『永遠』、你的承諾去哪了?在你眼裡,我是什麼?一個可以被你隨意利用、用完就丟的蠢貨?!」
窒息感越來越強烈,楚黎眼前發黑,意識逐漸模糊。
「呃……咳、咳……」求生的本能驅使她攥住那隻手腕,試圖掰開。
掐住脖子的手一頓,隨後猛地甩出,「說!」
祭台早已被黏稠的陰影占據,摔在上面如同摔在一灘流動的柔軟物體上。
楚黎捂住喉嚨劇烈咳嗽,生理性眼淚不斷溢出。
她艱難抬起頭,望向那團暴怒又不解的黑霧。
積壓了許久的憤怒、恐懼、委屈和不甘,在這一刻完全爆發。
「好?」她啞著嗓子嘶吼,「你所謂的『好』是什麼!」
「因為你是神明!你垂憐一個人類,她就必須感恩戴德,跪著接受!」楚黎猛地站起,指向神山,一切苦難的源頭,「我寧願自己死在四歲那次高燒里,也不想我媽媽為了救我,回到這個鬼地方!更不想有後面這一連串的爛事、破事!」
「你的喜歡,於我、於我的家人而言,就是詛咒!」
「憑什麼你『對我好』,我就得放棄一切,像條狗一樣永遠被鎖在你身邊?」
「我是人!」她用盡全身力氣嘶喊,「活生生的人!不是楚家人口中的容器!更不是你養在籠子裡的鳥雀!!」
吼聲在死寂的廣場裡迴蕩,穿過嗚咽的風聲,清晰傳向山門方向。
紅牆後的楚若映捂住了嘴,淚水不停掉落。
涌動的黑霧在嘶吼聲中凝滯了片刻。覡楚盯著那雙含淚的眼睛。
裡面沒有恐懼,沒有祈求,只有玉石俱焚的決絕。
祂忽然體會到自己的荒唐和愚蠢。
「呵……」一聲極輕極冷的笑,從覡楚喉間溢出,「既然你如此厭惡這份『垂憐』,如此憎恨我的存在……」
祂隨意地抬手,朝著楚黎的方向,隔空一按。
同時,黑霧驟然沸騰,凝成猙獰觸肢,從四面八方拍向搖搖欲墜的紅牆。
「轟!!」
以楚黎為中心,腳下的祭台轟然塌陷,祭祀廣場裂開巨大地縫。
身穿祭服的纖瘦身影消失,再次出現時,已站在紅牆前。
陰影在她腳下流淌,凝成相似的觸肢,迎上了暴虐掃來的陰影。
同源的力量碰撞,狂風激盪。
楚黎雙手翻飛結印,紅線從她身後湧出,似漫天飛舞的鎖鏈,狠狠絞向觸肢們,以及神明本體所在的方向。
紅與黑,在半空中悍然對撞。
*
廣場徹底化為修羅場。
地面塌陷,裂縫縱橫交錯。遠處的山體大塊剝落、崩塌,煙塵遮天蔽日。
被困在山門前無法逃離的旁支們癱軟在地,望著仿佛世界末日般的一幕——
紅線與觸肢瘋狂糾纏、撕咬,掀起的浪潮攪動天空,漆黑厚重的雲層變幻翻湧,閃電雷鳴不止。
每一次碰撞,楚黎的臉色就更慘白一分。
覡楚看著那道一次次咳血,又一次次強行使用儺術的身影,她執拗地不像話。
從未有過的奇異悸動突兀產生。
一個人類。
一個弱小的人類,擁有直視神明、並與之搏殺的勇氣與力量。她不計代價,只為完成那個該死的、送走祂的法陣!
覡楚沒有「心臟」這種東西。
可是此時此刻,祂似乎長出了一顆心臟,並劇烈跳動著。
祂有了片刻的失神。
「縛!」嘶啞的聲音穿透山風。
楚黎五指一攏,所有殘餘的紅線,層層纏繞神明本體。
它們由古老儺文凝聚而成,此刻爆發出刺目的血光。
同時,她一躍而起,狠狠撞向被紅鏈暫時束縛的覡楚。
「砰——!」
他們一同砸回那塌陷的祭台中心。
楚黎壓在覡楚身上,用盡最後的力量將祂按在殘存的法陣上。
猩紅法陣紋路,因他們的墜落而微微亮起。
只差最後一筆。
「咳、咳咳……」楚黎再次咳出一口血,溫熱的液體濺落在覡楚的小半張人類臉龐上。
鮮紅血液流淌,染紅了冷白皮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