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外表年齡只有十幾歲的實驗體躺在店外躺椅上搖搖晃晃睡著,臉上還蓋本書——哪怕現在整個天都是陰沉沉的,根本沒有陽光可讓他遮。
店內有位年齡設定為六七十歲的老婦人,正在忙著擦拭桌子做飯,看樣子還是兩人份的。
沈逸有些冰冷的想,這群實驗體簡直真是閒出病了。
他們本身由人類所創造,除去後期特意讓他們進行繁殖實驗,否則壓根不可能有任何關於親緣的關係存在。
結果一群沒有情感的東西非要湊在一起學習人類,論個家長里短,亂攀關係,給自己整出一堆有的沒的牽絆。
結果到最後要被處死時,又是哭喊成一片,好像覺得人多些跪下來求得多些他們就會心軟似的,弄得他們管理起來很是費勁。
沈逸刻意壓低嗓子,詢問那個老婆婆:「你好,我能不能向您借個……」
還不等他說完,那老婆婆便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她掌心粗糙,布滿老繭,刺得沈逸難受至極。
拜洛奕俞所賜,沈逸現在對一切實驗體對他的肢體接觸都萬分反感,險些直接掏出藏著的那把槍崩了她,吞了下口水:「您這是……」
沒想到那老婆婆熱切至極給他拉了個板凳:「後生,還沒找到合適的地?」
沈逸心中微微一動。
隨後很乖巧道:「是啊。」
老人安慰:「沒事兒的,你要是實在找不到地方,也可以跟我們一塊兒搭夥湊合著過。正好,你這麼年輕,可以當小虎哥哥。」
沈逸琢磨,小虎估計就是門外躺著的那個孩子,他們這關係祖孫關係八成也就是這麼吃了頓飯就確定的。
他不免覺得好笑。
沒有時間積累和血脈相連起來的愛,僅憑藉一句口頭上的親緣關係束縛,不管怎麼看都無比脆弱,薄如蟬翼。
他自然不會懂,也不願去試著跟一群畜生換位思考,一群在煉獄裡掙扎那麼久才爬出來的實驗體,他們那些埋在心底,曾經甚至不被允許出現的情感該從何安放。
見他不說話,老太太也不介意,仍舊樂呵著把他拉到座位上,甚至為他盛了碗飯:
「沒事沒事,做鄰居也行嘛,正好隔壁鋪子還空著。奶奶之前閒著的時候學過做飯,手藝很好的。」
他渾身裹得嚴嚴實實,當然沒有蠢到在此刻放下戒備摘口罩跟她吃飯,胡亂找了個「臉在之前實驗時被燒傷現在不能見人」的藉口,堪堪躲過老婆婆想要幫他摘口罩的手。
「我過來,就是想麻煩一下您,能不能借用一下您的通訊設備?」
老太太沒有絲毫防備就遞給了他,又絮絮叨叨跟他講了一大堆可以去哪哪哪找人領物資之類的話。
沈逸有一搭沒一搭的應著,短短几分鐘,便已經將現在狀況猜出了個大概。
這座城市裡的所有人類,生死不知,全部消失了。
這是洛奕俞帶他們殺出來的血路。
人類消失後,這些實驗體便理所當然侵占他們的物資,搶奪他們原先的地盤,在這裡紮根生活。
他們為黎明到來歡呼慶祝,不論年紀不論性別,即使互不相識也能稱一聲戰友。面對共同的敵人,自然會毫無保留百分百幫助自己人。
互相幫扶久了,就自然而然發展出了各種亂七八糟的關係。
只是現在還不知道外面怎麼樣了……
沈逸就這麼思考著,將那串數年沒用過的電話號碼撥了出去。
手機卻突然爆出一聲悠長尖銳的警鳴。
沈逸被嚇了一跳,瞬間回神,條件反射掐斷電話。
那老太太的眼神瞬間變得難以捉摸,本在滔滔不絕的嘴閉住了,猶猶豫豫道:
「後生,你是不是記錯號碼了……怎麼給區外的人類打電話?」
沈逸瞳孔顫了顫,還沒想好該怎麼糊弄過去,那被老太太叫做小虎子的男孩就走了過來。
他一邊伸懶腰,一邊小聲埋怨:「奶奶,飯做好了怎麼不叫我?」
然而下一秒。
他在看到沈逸背影時,竟猛的後退幾步,身體磕在後面的貨架上,乒里乓啷響了好一陣。
指著他的手指都在顫抖:「先,先生……」
這對實驗體而言幾乎是一個特定稱謂。
單獨指那些手握他們生殺予奪大權的人類。
沈逸驚了驚。
他手下管理的實驗體眾多,自然不可能每個都記得清楚。
而當他轉身和那個男孩對視時,心底「咯噔」一下,瞬間瞭然。
難怪,自己裹得那麼嚴實,對方卻還是能僅憑一個背影認出他。
大概是因為,自己的身影,也曾無數次出現在他的夢魘中……
小虎子睡覺時為什麼明明沒有陽光,卻仍舊要用書本擋著。
因為他擋著的根本就不是陽光,而是自己的臉。
那張整個臉皮都被燙掉,膿皰夾雜著白皮,遍布醜陋疤痕,像顆皺皺巴巴烤焦了的地瓜的臉。
髮際線坑坑窪窪,就連眼皮都浮腫糜爛的臉。
沈逸記得,曾有一項實驗,是測試實驗體表皮溫度的承受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