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經亥時了。
不知走了多久,遠離了怪物紮根的沼澤地,他望見一處雕樑畫棟的樓閣。
以樓閣為中心,散落著斷壁殘垣,那些建築上都有被外力撞擊的痕跡,傾頹而倒,磚瓦散落一地。
而那樓閣卻完好無損地矗立著。
尹傾辭看向自己的影子。
影子逐漸拉長,投射在殘垣之上,緩緩凝聚成一個人。
傀儡戌十現身在他面前,單膝跪地。
尹傾辭的唇瓣上下開合,念出一串咒語,於是戌十站起來,越過滿地殘敗的障礙物,往樓閣中去了。
尹傾辭將尹默聲放下,讓他躺在自己的膝蓋上,等候著戌十的歸來。
他撫摸著尹默聲的額發,也不知想到了什麼,有些怔忡,符綃的飄帶隨風揚起,飄到他的臉上,他覺得不舒服,扭頭,又抬頭,望見漫天星河,便移不開眼了。
他並不知道,偽裝成尹家人的寒時序,此時剛剛跟上他。
寒時序藏身在斷壁殘垣後,雖改變了形貌,但眼中仍似有星光瀲灩,他專注地望著尹傾辭,似乎藏有無限溫柔。
寒時序想跟著尹傾辭,想保護他。
這是他自修行無情道以來,第一個出於自願的想法。
除此之外,他的心裡一團亂麻似的理不清,堵在胸口,讓他覺得悶。
或許出於愧疚?他這麼想。
直到戌十歸來,站在了尹傾辭面前。
寒時序的眼神忽然變得凌厲起來。
他是誰?是秘境中的人嗎?
寒時序從未見過他。
尹傾辭看向戌十,問:「如何?」
戌十跪下來,捧起一把斷了的匕首,匕首雖斷了一半,但仍十分鋒利,閃著寒光,映出尹傾辭的臉。
尹傾辭撫過匕首,眼前浮現出樓閣之景。
樓閣中沒有任何家具和擺件,空空如也。
他將自己的手咬破,血滴在匕首上,柔和了凜凜寒光。
匕首主人的記憶也現於他眼前。
他看見匕首的主人在進入樓閣中時,樓閣中還有遍地珍寶在熠熠閃光。人群一涌而入,珍寶皆被一掃而空。
匕首的主人試圖用匕首開啟寶箱時,「咔嚓」一聲,匕首折斷了,他看了一眼匕首,似乎覺得十分可惜,但一見到箱子裡的寶刀,就將這把匕首無情地拋到地上。
終於,哄搶聲漸漸消弭,閣內歸於寂靜,唯有這把斷刃孤零零地躺著。
後來的無數歲月里,所現之景就此一成不變。
觀此地情形,閣樓能避免觸手的撞擊,而從匕首的記憶中來看,閣中並無危險。尹傾辭把尹默聲託付到戌十背上,他則站起身,將匕首收進乾坤袋中。
他把乾坤袋拿在手中掂量了一下,提起唇角,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表情。
伸出骨節分明的手要將乾坤袋打結,打結打了一半又解開,往乾坤袋中看了一眼。
乾坤袋中堆放著無數兵刃,有劍有刀也有匕首,零零散散地堆砌著,都不是什麼好兵器,甚至有些都斷裂了。
這是他的習慣。每每以兵刃為媒介讀取相關的記憶後,他都會詢問兵刃的想法,若那兵刃願意,他就會將其收入乾坤袋裡,成為他們的第二個主人。
寒時序見到那隻乾坤袋後,瞪大了眼睛。
乾坤袋上繡著一朵白茶花,刺繡歪歪扭扭的不成樣子,像被雨水打散了一樣的荼蘼花朵,著實不美觀。
寒時序盯著乾坤袋,心跳也越來越快。
自從渡過那道雷劫後,他就忘了情緒的滋味,漸漸地,相關的記憶他也忘記了。
這個乾坤袋喚醒了他塵封已久的回憶。
那時年少,他與尹傾辭勢均力敵,他非要事事和尹傾辭較勁,兩人從學堂打到教院廣場,又打回寢室,隔著單薄的紗簾,怒氣沖沖。
他們不止比劍法。
尹傾辭拿出乾坤袋給寒時序看:「隔壁的符修姐姐覺得我的乾坤袋太素了,幫我繡上一枝桃花,你有嗎?」
末了他又道:「你說,她是不是對我……」
「無聊。」寒時序羞赧地甩袖而去。
尹傾辭捧腹大笑,對著他的背影喊:「真是個古板!」
往後每日,尹傾辭都要問他:「有女修肯為你繡花嗎?大家看了我的乾坤袋後,都交換了彼此的乾坤袋,在繡花互贈呢?」
寒時序的家教不允許他做招惹女子的浪蕩子,若無事,他是如何也不會與異□□談的。但不知為何,尹傾辭每日掛著那隻乾坤袋晃來晃去,讓他覺得甚是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