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恍惚以為這十年來什麼都沒發生過,大哥依舊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歲月不曾在他的容顏之上留下痕跡,也未曾抹去他眼角眉梢間的桀驁不馴,可到底哪裡變了。
他曾求死不能,又自地獄業火中爬回人世,滿身傷痕,血肉模糊。
只剩一把傲骨。
*
魔界,鬼泣峰。
當年仙都破陣絞魔,也不過帶走了一個尹傾辭,對於魔界這塊遍地火山的瘴氣叢生之地,他們自然是看不上的。於是在尹傾辭被仙都抓走問罪後,眾魔又遷了回來。
魔界的防禦法陣早已破敗不堪,若抬頭望向魔界的天空,便能看得見五光十色的魔氣四處流竄,天幕宛如一塊破敗的薄紗,遍布大大小小的洞。妖族時不時前來挑釁,人族修士則將此地當成試煉之地,眾魔竟淪為任人欺凌的存在。
魔族中有天生為魔者,也有走火入魔的人類。他們聚在鬼泣殿內,分立兩派,在那座早已空了的寶座之下,商討著魔族的去處與魔界的未來。
以袁裴為首的墮魔之人,直接了當地表明了態度。
袁裴相貌陰柔,尖聲細嗓,他坐在眾墮魔者的簇擁中,轉著拇指上的扳指,道:「魔尊已逝,難道諸位魔使還要等嗎?儘早選拔出新魔尊,重振魔界,才是當務之急。更何況,他人都在修真界平反了呢!你們沒聽說吧,人人都道他當年是為斷絕兵厄之疫,才臥底魔界向魔神俯首稱臣,承擔惡名以成全大義,定流芳百世。諸位,這就是你們效忠的魔界至尊啊,他利用了你們,你們還不清醒嗎?」
一個頭上生有紅色魔角,身披胄甲的健壯魔使道:「魔尊乃聖火之山所選之人,又得上一任魔神親授認可,有魔神之力加身,威嚴無雙。區區外界流言,又怎能動搖他在眾魔心中的地位分毫?更何況,若非當初魔尊捨命相保,我等早已淪為仙門百家劍下亡魂。」
袁裴扶額,道:「可他已經死了啊。」
「誰說他已經死了!」
殿門外傳來魔杖的杵地聲,魔界的盲眼祭司在一位小魔的攙扶下踏入大殿,將一面龜甲拋向殿中。
淬著火的龜甲懸浮在眾人面前,赫然顯現出上面的占卜結果。
「魔尊尚在人世。」
袁裴捏了捏眉心,笑道:「仙門之主寒時序催動重光鏡,所問出的結果可是』魂飛魄散,滅於天地間』。重光鏡是什麼?那可是上古神器,不僅能開啟天下秘境洞天,更能勘破天機。連重光鏡都說尹傾辭死透了,魔界的聖火再神通廣大,還能顛覆天機不成?」
盲眼祭司仰頭望向空蕩蕩的寶座,道:「我更相信這是魔尊本人的指示。」
「跟你們這群不知變通的魔說也說不通。」袁裴抬起一雙狹長的眼,道:「魔界不可一日無主,這魔尊寶座,你們不要,我志在必得!」
此話宛如衝鋒的號角,墮魔者齊齊召出手中武器,朝魔使們廝殺而來,兵戈相接聲迴蕩在大殿中,震得四周燭火搖晃,光影野草般搖曳。
「吵死了。」
熟悉的聲音在大殿中響起,夾雜著蝕骨的冷意。
眾魔仿佛被定住一般,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鬼泣殿內一時間靜謐無聲,落針可聞。
光影歸寧,風雲止息。
眾魔屏住呼吸,僵硬地抬頭,不約而同地望向鬼泣殿正中央高高在上的寶座。
寶座上多了一抹紅影。
耀眼的紅灼燒著他們的眼。
戴著流銀的鳥翅髮飾,一身赤紅絳紗袍,斜倚在鋪了柔軟毛皮的寶座上,那條原本遮擋著他雙眼的符綃不見了,一雙桃花眼似睜非睜,懶散地俯瞰眾魔。
最先跪下來的,是盲眼祭司。他以拐杖作為支撐,顫顫巍巍地匍匐。
魔使們見狀回神,也一一跪倒在地。
「恭迎魔尊!」
聲音在耳邊迴蕩個不停,袁裴頭腦嗡鳴,以為自己在做夢。
尹傾辭不是已經死了嗎?連重光鏡都找不到他,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毛骨悚然之感,從他的脊柱往上爬,毒蟲一樣噬咬著他的後腦。夢魘瞬間將他吞噬了。
尹傾辭打了個哈欠,道:「袁司長,本尊賜你司長頭銜,本是對你寄予厚望,盼望你哪天能與仙都六司司長相抗衡,你亦是以他們為目標,兢兢業業,忠心耿耿,可怎麼才幾年不見,你也將那重光鏡當成了你的信仰,看來你是棄了魔道不修,一心修仙了!怎麼,你還想學仙門,將魔界端了不成?」
袁裴顫抖著嘴角,腿也在打顫。
這聲音原本響徹在他的身旁,後來響徹在魔神的身旁,再後來這個聲音的主人將魔神取而代之,響徹在他的頭頂。
號令萬魔,執掌整個魔界的生死!
袁裴對尹傾辭的恐懼是刻在骨子裡的,因為他親眼見過尹傾辭站在屍山血海中,抬手間便令活人化為枯骨,使萬魔匍匐稱臣的模樣。
袁裴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他不能下跪,不能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