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腦海里莫名浮現出她兩次借劍的情形,第一次是在宮宴上,她被迫獻藝,滿朝的目光都被她縹緲的舞姿吸引,他當時卻只注意到那雙被劍光照亮的清冷的黑瞳;第二次借劍,她鋒芒畢露,纖細的手腕執起對她而言過分沉重的鐵劍,卻將劍鋒毫不猶豫指向了兇猛的鮮卑將軍。
她要嫁去王庭,她今後要在王庭生活,可她卻不怕得罪他們。
只是一個普通的流浪兒,她依舊將對方視作子民,不允許他人任意踐踏。
那一刻,他甚至從她身上看到了君王之威。
「末將需要一個留下的理由。」謝紹說。
他並不覺得公主是怕旅賁衛離開失去了保護,可他確實想不通她這麼要求自己的原因。
「你說……其餘胡部會眼睜睜看著大梁與鮮卑結盟嗎?」她帶著循循善誘的語氣低低說。
謝紹眼神一變。
「兩地不接,地形複雜,多麼好的截殺機會啊,送嫁隊伍已經平靜太、久、了!」最後一句,帶著風雨欲來的壓抑。
謝紹瞳孔驟縮。
他聽她說隊伍會遇到埋伏,可他卻沒從她臉上看出絲毫驚懼之色。
「想必公主早有應對之策。」謝紹強壓著胸中的驚詫。
短短一月送嫁,他發現這位公主的聰明和見識實在不容小覷,若是男兒,遲早會有封侯之功。
姜從珚看了他一眼,她也發現這個人的性格是有些執拗的,要讓他去幹什麼,一定要有理由說服他。
姜從珚也不賣關子,告訴他,「我留將軍非是為我自己,而是為了將軍。」
「嗯?」謝紹疑惑重重,俯首作聆聽狀。
「將軍難道不期待在戰場上真正廝殺一回嗎?」
姜從珚從石凳起身,朝他逼近一步,一雙清眸直直看著他。
「新開刃的劍,總要見過血才知道鋒不鋒利!新入伍的士兵,也要殺過敵才能勇猛無畏!新上任的將軍,自然需要打過勝仗才能讓底下的人臣服,不是嗎?」
「這一次的截殺,正是將軍表現自己英勇、收攏人心的機會,也能讓將軍知道自己跟胡人騎兵,究竟——孰強孰弱!」
話音落,庭院裡安靜得過分,只有淡淡的桃花香漂浮在半空中。
女郎站在桃花樹下,花影搖曳,微涼的夜風吹動她如瀑的長髮和月華似的衣擺,圓月前的流雲散去,清輝如霜,凝在她精緻清冷的眉眼間,似結了一抹淡淡的憂愁,可細看之下才發現,這分明是一股冰冷的肅殺之意!
謝紹心頭巨震,沉穩的表情漸漸裂出一道縫隙,他心裡生出一股詭異的情緒,洶湧到幾乎要將他淹沒。
他忽然想到一句話,胸有驚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將軍!
他先前的想法錯了,即使是女兒身,公主也能成就封侯之功。
而這樣一個女子,如今卻被天子下令送去草原和親,他心裡生出一股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惋惜。
只能慶幸公主t心裡是有大梁的,否則以她之能若是想要毀滅梁國簡直是輕而易舉,畢竟在她身後,還有漠北王這個一方梟雄。
然而下一秒他想起她的身份,想起十七年前先楚王妃路遇劫匪難產而亡的慘劇,即便他對政治不敏感也能猜到當年的事情不那麼簡單,甚至很可能跟當今天子有關。
面對可能存在的母仇,公主真的會一心一意幫著梁國嗎?再想她暗中安排自己和桓均的事,真的不會把梁國推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嗎?
謝紹不確定,他忽然感覺後脊發涼,一股寒意從腳底爬了上來,可他早已入了她的局。
他想,天子把公主送去漠北,可能並不是一件好事。
「末將遵命!」他澀著聲音說。
——
第二日,送嫁隊伍穿越固原城樓,向東北而去。
固原,一說因地勢險固而命名,扼守蕭關,雄踞六盤,是為天下鎖鑰的古原州。
固原受河水切割、衝擊,丘陵起伏、溝壑縱橫、梁峁交錯,這樣的地形,若是有心埋伏,絕對一擊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