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給的這份嫁妝單子,跟我手上的似乎有些不同。」
文彧見她僅是一瞬間的神色變化,隨後就恢復如常,確實非一般公主可比,或許這就是太祖和昭文太子的血脈……他打住思緒,將注意力重新放回眼前的事情上。
他直接挑明:「確實不是太常寺的嫁妝,這是工匠們的名單和身契。」
姜從珚挑了下眉,眸色也深了起來,「大人應當知道,這些工匠會交付給鮮卑,你把他們的名單給我,又是何意?」
「豈不是,讓我與他們交惡?」她的目光不復剛開始的柔和寧靜,看向他的眼神中帶上了某種鋒利的力量,
「自然是,公主想要。」文彧挺直了脊背,直直地看向她。
這樣的直視其實是有點冒犯的,可他卻絲毫沒有掩飾的意思,臉上同樣露出了鋒芒。
一開始,他跟別人一樣並不太重視這個和親公主,儘管她是昭文太子遺脈,外祖是涼州侯,卻也只是個女郎而已。
第一次生出異樣是在路上遇到張錚他們時,他當時還不確定張錚等人的出現究竟是她的安排還是涼州侯吩咐的,後面她讓人t給工匠治病收買人心,在他眼裡也只是普通的小手段,算不得什麼。
直到那夜她跟叱干拔列第一次起衝突,他就在不遠處圍觀了整個過程,他看到她冷臉離開,看到她將各種憤怒和委屈拿捏得剛剛好,不僅沒委曲求全忍下叱干拔列的冒犯,還讓漠北王為她罰了叱干拔列,他意識到這個公主的智慧和手段。
再到第二天他們刀劍相向時,她為了一個流浪兒,將劍鋒毫不猶豫對準叱干拔列,那一刻他終於下定決心。
因為他從公主身上看到了太。祖和昭文太子一脈的風骨,那是一往無前的勇氣和以天下為己任的仁心。
如果這樣一個人還不能託付,那又有誰能擔起這個責任呢。
他雖不知公主後面的打算,卻知道她想要工匠隊伍絕不只是為了自己的利益。
文彧想,若是給公主添份助力,將來或許會收穫意想不到的的結果。
姜從珚聽他道出自己的想法,不僅不惱,反朝他露出一個笑,「文大人是個明白人,不過……」她話鋒一轉,表情再度凝肅起來,「我想要的可不止這些。」
「嗯?」文彧疑惑。
「我面前不正坐著一個棟樑之才嗎?」
「我?」
姜從珚點點頭。
文彧一笑,「公主說笑了,微臣還要回長安……」
說到這兒,他忽然意識到什麼,話語漸漸停了下來,然後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看向面前的女郎。
姜從珚淡淡續上他後面的話,「大人自是要回長安,可回到長安之後會往何處任職,這便有待商榷了。」
文彧下意識端起了几案上的茶杯,摩挲了會兒,突然抬起眉看向她,「公主是想為微臣指路?」
姜從珚擺擺手,「不敢當,只是大人助了我,所以我也想回報大人一下而已。」
「微臣敬聽。」
「我知君素有班超之志!」
文彧雙眼微睜,面上的表情依舊不動聲色。
「今西北大地,尤其是西域諸國,胡族勢力錯綜複雜,不正是君大展身手名留千載的機會?」
文彧跟謝紹一樣都是出身不顯,不過他還是比謝紹要好一點,文家在當地是個豪族。
他祖籍中衛,在西北邊境地帶,周邊胡人眾多,人口混雜,他從小便學會了多種胡語,後被舉薦到鴻臚寺當譯官。
一個小小的譯官怎麼可能滿足他的志向,文彧一直想的都是效仿班固張騫,出使西域成就封侯之功,只是現在的梁國並沒有這樣的國力支持他去遊走說服,西域已經完全籠罩在了匈奴的陰影下,在梁國與匈奴之間,他們會毫不猶豫倒向匈奴。
五年之後,朝廷南遷,為了全力抵擋北方的匈奴,南梁必須解決南越之地那些小國勢力,防止他們趁虛而入,文彧便是在這時被委派去出使的,不過他那時只是副使,因為正使被殺他才臨危受命。
但在他的帶領下,使團在各小國四處挑火,相互栽贓離間,終於使得他們爆發內亂自顧不暇從而組織不起軍隊北上騷擾南梁。
他行事頗有幾分劍走偏鋒,用的手段也百無禁忌,只要能達到目的,他甚至能讓年輕俊美的手下去勾引國王的老婆,然後慫恿對方造反,要不就偷走人家的寶物丟到敵對部落引起他們的戰火,還故意在上游蓄水,等到汛期猛地開閘水淹南越諸國等等……這樣的事情不勝枚舉。
當時的梁國士人對他這種不擇手段的行為很是不齒,尤其是水淹之舉使得數萬平民遭難,所以文彧雖立了不少功,士人卻不待見他,於是史書的評價也只是平平,一直到後世,社會思潮轉變他的口碑才發生逆轉。
那時網友銳評:「國都要亡了這些士人還在那兒標榜自己高風亮節,活該他們落得這個下場。」
對於文彧的做法眾人反而更能認同,他再不擇手段也是為了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