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嚇到你了?」
我很有些惡劣地道,「誰叫你那麼嘴硬……逗你一下罷了。」
又怎麼可能真的給裴解意留下束縛他一生的禁制——雖然按照常理來說,裴解意心中牴觸,也留不下來就是了。
緊接著,我就看見裴解意臉色一瞬間煞白到底。
他的身形,甚至略微晃了晃,像是隨時都能倒下。
我略微一怔,皺眉上前扶住他。
「裴解意,你——」
我有些懷疑,是裴解意那不知名的急病又犯了,於是取出先前煉製過的靈藥,就往他嘴裡塞。
碰到了裴解意柔軟冰涼,透著慘白色澤的唇瓣。
手突然被叼住了。
我:「?」
那舌頭卷過了餵進去的靈藥,又觸碰到了我的指尖,我想收回,卻發現被裴解意輕輕地拿牙齒咬住了。
雖然不疼,但裴解意就是不肯鬆口。我心底泛起一絲很奇異的意味來,有些不太自信地想——
這麼幼稚的事,居然是裴解意做出來的?
我看向他,發現裴解意也正斜著眼睛看我。眼底像蒙上了一層黑霧般,看不清虛實和情緒。
那目光太過陌生,陰翳的實在不像平日的裴解意,以至於讓我有幾分茫然。
但即便如此,我也能很清晰地感知到了。
裴解意好像……不大高興?
今天是他的大喜日子,突破出竅期,肉.身重鑄,又重獲自由,就算有再大的心事,也該隨之煙消雲散了才對。但為什麼裴解意看上去那麼的——
難過。
我心中微微一動,有什麼近在咫尺,卻偏因為燈下黑沒反應過來。
「所以,您不要我了對嗎?」
裴解意鬆開了牙齒,目光飛速地掠過指腹上留下來的殷紅牙印,聲音有幾分古怪的喑啞。
他第一次,對我喊出了極為陌生的稱呼,連我聽著都有些不自在,「多慈真君。」
「你不要我了嗎?」
「……」這話聽著實在古怪。我想。
「我沒有不要你。」
這句話解釋得更加古怪了。
我頓了頓,才對這句話進行補充,很平靜坦然地告訴裴解意,「沒有什麼『要不要』的。裴解意,你是獨立、自由的人,又不是依附我的物件。我從前沒有這麼看待過你,以後你也不需要給自己設下這種限制。」
是不習慣這種身份的轉換,所以在不安?
我實在無法更精準地捕捉到裴解意的想法了,他似乎與我完全不同,至少我是完全無法接受有另一個人可以掌控我、包括生死的。能脫離這種桎梏,甚至比突破修為要更加重要。
但裴解意看上去就是不高興。
我隱約覺得,或許是我之前的話,帶來了一些誤會。於是耐心勸說裴解意,「我也沒有要和你徹底一刀兩斷的意思——」
裴解意略微抬了一下眼,有些死灰復燃。
「從今往後,我們依舊是道友同門,有同修之誼。」
我頓了頓,緩緩開口,還有幾分羞赧的矜持,「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還可以是朋友。」
我的朋友一慣很少,對於人際交往方面,也沒什麼熱衷。
但依照裴解意的品性,我覺得他會是一個很適合來往的人。所以罕見地、非常主動地伸出了手。
但對於裴解意而言,這種話更像是一種客氣的託詞,隨時會被拋之腦後。
或許只是可憐他而已。
畢竟舟小公子,一向那樣的心軟。就像是當年可憐他,所以才將他撿回來。
像那些在遊獵時,被主人放走的靈獸那樣。
一念之間。
真可憐。
裴解意想。
——不是說他自己,而是說舟小公子。
只不過是動了一絲善念,偏偏就被自己這樣的人纏上了。
以怨報德,他再該死不過。
可裴解意偏偏無法控制。
強烈的悲傷、不安、痛苦與慚愧,因為剛才短短時間內跌宕的一切,讓他無比混亂,難以思索。
屬於裴解意的一切秩序崩塌,建立安全感的來源,從一開始就不成立。
主人不會永遠是他的「主人」。
好似有一枚穿心釘,往裴解意的胸膛中釘死了按下去,於是血肉淋漓剝落——這痛卻偏偏讓裴解意覺得暢快,沒有什麼比這更能轉移他的注意了。卻還是不如裴解意心中所願。
那些壓倒一切的邪惡欲.望更占據上風,很快便像是濃墨一般,染透了整片心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