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明不想我做你的徒弟。」我低聲喃喃道,前世今生的差異交錯,截然不同的混亂,讓我幾乎也有些迷失在這種茫然中了,「為什麼要這麼做?」
夢境之景如同附骨之疽般難忘,烈火似的席捲而來,快速地吞沒了也渡。他當然明白阿慈言下之意是什麼,那段記憶如此難忘,以至於他臉上的神情也出現了一絲空白。
也渡好像有點喘不過氣來,從心臟處蔓延而生的隱隱痛楚,幾乎讓他懷疑這具化身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始料未及的,也渡面對這樣的指責,也有些失措了,只顧著解釋,「我沒有、我……」
我沒有不想要你。
本就夠蒼白無力的解釋,在某一瞬間起戛然而止,好像被生生扼斷了所有的聲息。
他對上了一雙充盈著水汽、在不斷流淚的眼睛。
舟多慈的眼淚掉的很兇。
但他無聲無息地,一聲不吭,只是洶湧的情緒疊加而來,一浪更勝過了一浪。到後面,似乎終於有些忍耐不住了,於是咬住了唇,很用力,那殷紅的唇瓣先是被咬得有些發白,隨後淌出稠艷的血來,塗抹在唇瓣之間。
刺眼。
也渡好像一點反應也沒有了,和神魂出竅一般。
倒是舟微漪,從那些語焉不詳的對話當中,飛快地猜測出了真相——即便這個真相顯得再荒謬不過了。但是也渡都能做出欺騙阿慈的事來了,還有什麼他做不出來的?
舟微漪那張慣有風度,顯得很溫柔的面容上,都跟著覆蓋上一層驚人的戾氣,不過沒等他做出什麼更不客氣的舉動,心一下就被他若有似無的水聲給擾亂了。
舟微漪一下子回過頭,對上那雙一言不發,只顧著流淚的眼睛,什麼辦法都沒有了。連殺意都忘記了,只心慌意亂地記得哄人。
「阿慈。」
慌亂之中,舟微漪的手都有點抖,很小心翼翼地去觸碰阿慈的唇,讓他別咬得那麼厲害。指腹碰到溫熱的血的時候被燙了一下,又進退兩難地不敢收回手,只去觸碰那尖利的牙,試圖挪開它,或者讓阿慈乾脆咬在自己的手上也好,至少別將唇瓣蹂躪成那副模樣。
「別咬、別咬。」他小心翼翼地哄,「唇上出血了阿慈……輕一點,鬆開……」
舟微漪靠過來,聲音很低,「咬哥哥行不行?別難過,哥哥知道阿慈最委屈。」
那眼淚還是淌得凶,睫羽一眨就跟著掉下好大一滴淚水。
舟微漪沒見過阿慈哭這麼凶的模樣,又心疼,又不敢攔,拿隨身帶的巾帕按在臉頰上拭掉淚水,又急又無計可施,只嘆息地道,「眼睛都紅了,不知要腫成什麼樣……」
我後知後覺到臉頰上的濕潤,先是熱的,被風吹過又顯得涼,然後舟微漪的指尖、巾帕,就熱烘烘地湊過來了,將那點涼意都蓋住。
我聽見舟微漪的話,其實呆了一下。
委屈?我才不委屈。我只是覺得氣惱、胸悶,為我自己愚蠢至極,自己的師尊換了人也看不出來。又有些計劃被打亂成難以分辨的模樣後的慌亂——我明明一直循規蹈矩,篤定自己走在正確的路上。我甚至已經躲避開也渡了,不曾不自量力,但似乎是他心血來潮下的一個難以解釋的舉動,我就輕易成為了又隨時可以被拋棄的笑話。
我已經分不清了。
可明明不委屈,我為什麼會哭成這樣,實在狼狽丟人,毫無氣魄,簡直就是最上好的嘲弄對象。
想到這裡,我深恨起自己在這方面的幼稚和不成熟來,為何就不能從容不迫一些?在也渡表現出來的時候,寵辱不驚地應一聲,強裝起自己早就知道的模樣,反過來嘲笑也渡仙尊在這方面實在道行不行,臉都是冷著的,只有瞎子才會看不出來。
可我偏偏在這種方面顯得情緒格外鮮明強烈,竟是一點都忍讓不下,於是成了這幅模樣,簡直連過路人都要可憐起我這幅「痴心錯付」的模樣。
我才不要那樣。
不要任何人的可憐,不要也渡如願以償的嘲弄。
眼睛還紅著,裡面還裝著濕潤的水汽。可我偏偏冷著臉,飛快調整過後,更是神情冷淡地瞪他一眼,好似在讓也渡等著我的報復。
這會心亂著,其實什麼也沒想,那一眼倒更似和示威似的。
也渡那神遊天外的模樣,終於被這一眼驚醒了,一下像灼熱岩漿將那顆心又燙活過來,幾乎是本能地、一步步地向前,想要接觸到那團唯一能澆滅這酷烈火焰的源泉。也渡的臉色也很難看,失神又狼狽,高高在上的仙君好似在此時墜落下來,而他只記得解釋,「是我不對。我推算天命,推得你是我命定之下的……」
我卻如驚弓之鳥,哪怕知曉自己這副模樣很不爭氣,也還是本能地抗拒也渡的接近,下意識往舟微漪的懷裡躲了一下。
舟微漪也仿佛被燙了一下,又心疼又心軟,讓他微微嘆了口氣,將阿慈攬住了,才側首去看也渡。
沒有殺意,只是一片漠然。舟微漪看著也渡,和看著花石蟲鳥沒什麼區別似的平靜,甚至可以說是客氣地商量道,「也渡仙君,我還喊你一聲師尊,只希望您高抬貴手。」
「我不知道您的目的是什麼,想做什麼,但現在——」
「請您先離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