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舟微漪所描述的視角不同,因更切身處地地接觸過,話語當中不免也多了許多同情悲切,我也更能感受到,這一次的災難對於那些惶恐不安的小修士、小門派而言,是怎樣的滅頂之災。
那些犧牲傷亡不再只是一個概括的數字——長安明的神色也極其的黯淡,佛心當中仿佛都蒙上了一層陰翳。
「死了許多人。」長安明苦笑,「而且和以往不同,死在我手上的不是那些妖獸又或是魔修,而是真真切切的……同道之人。」
他甚至還見到了一位先前與他關係頗為要好的丹爐房的師弟。師弟也是在上一批任務當中,自請出去調查失蹤真相的骨幹弟子。後面許久未歸,雖也隱有猜測,恐怕他已然遇害,但是在真正面對這一事實真相,甚至還要與其操戈的時候,還是給長安明留下了不小的震撼。
那位師弟和之前的變化不可謂不大,面容消瘦乾枯,幾乎只剩下一層皮緊貼在身軀之上,眼眶深陷,身上散發著極其濃烈的魔氣。形事舉動,也與已然癲狂,和行屍走肉沒有區別。
如果不殺了他,恐怕只會有更多的修士遇害。於是長安明以禪杖擊穿了對方的肺腑,在他被徹底制服之後,竟是立即魂飛魄散。
在這世上,再沒有一絲痕跡了,連屍體都不能再帶回故鄉。
這件事自然給長安明也帶來了極大的撼動,哪怕身上的任務繁重,他還是多留在了那地一日,誦經為那些被魔氣入侵死亡後,又成了魔物傀儡的弟子們祈福。
並且他很明白,在災難結束之前,自己今後將一遍一遍地經歷類似的事情——殺死自己曾經的同門道友們。
幾乎每一個出去執行任務的弟子,都因為這件事受到了極大的衝擊,情緒不佳,只不過是在高壓之下,也只能逼著自己不論如何都繼續行動下去罷了。
我見著長安明那失神愧疚的神色,也略微沉默了一下。
我並不如何會安慰人,因此也只能十分生疏地開口,「害死那位師弟的是魔修,只不過死後還被利用罷了。他若泉下有知,想必也不會怪你。」
「我們現在能做的,便是終結這一切,找出真兇,為他報仇雪恨。」
我並不知混元魔氣從何而來。但從舟微漪的話中隱隱也能猜測得到,其中大致是有內鬼推動。
絕不能讓他們就此隱藏身後,輕易操縱生死。
長安明心態調節的很快,他緩過神來,對著我微一點頭,又開口道,「多謝你,舟道友。」
我想知道的,差不多都已經知情了。只是在這之外,我還有一點好奇,「門派當中的醫廬現在是什麼情況,為何在提及之時,你似乎十分忌憚的模樣?而我看其他人,似乎也有些排斥。」
長安明也沒想到,我會忽然問起這個問題來般,他怔了怔,神色有些許蒼白複雜,「醫廬……」
「你應當也知道,若是為那些入魔的弟子所傷,有一定可能會被魔氣入侵,至今無痊癒之法,只能用醫靈術和真元強行抑制而已。所以但凡是被那些入魔者所傷的弟子,都需要送往醫廬當中。一是為了防備他們在入魔之後再傷人,二也是方便就此醫治。
「只不過你也知道,登仙宗當中門人眾多,但醫修卻極為罕見。先前,還向其他門派借調了些人手過來……可現下的光景,即便是其他門派也無力再調出醫修來幫我們了,醫廬那邊十分繁忙,且醫治過程也不順利,沒傷者能成功從那走出來,倒是隔一段時間,便能見到拉出屍身,嚴重者就地焚燒,再將屍身骨灰送回其親人手中。
「所以現在醫廬也有一個諢名,叫……
「死人廬。」
如今境況糟糕透頂,絕對不能怪到醫廬的頭上。只是近來眾人皆精神緊繃,對於承載著最大壓力的醫廬,更多了些埋怨。
無數傳言塵囂甚上,連死人廬這種名頭都喊出來了。私底下更是議論那處地方就是閻王殿,都是有命進沒命出的。
即便是長安明這種還算是清醒一些的,在聽到那些言論之後,心底也難免被影響到,在聽見好友要被送往醫廬之時,反應如此的大。
說完這些話,他自己也十分慚愧——他從未表態,但先前隱隱透露出來的態度,又何嘗不是也聽信了那些言論呢。
因為又想到了好友的傷勢,長安明的精神明顯有些恍惚起來。他強行維持著還算鎮定的姿態,抬頭對我抱歉地笑了一下,「舟道友,還請原諒我的輕慢,今日無法多招待你,只能請你自便了。」
他站起身,心事重重地走了兩步,又折過身來道,「若是還能有下一次相聚的話,我一定再來請你,準備好一桌席面為你接風洗塵。」
我倒是沒說答應又或者不答應,只是也很淡定的飲盡了手中之茶,詢問他,「你是要去找殷符?」
長安明怔了一下,「是、是。」
雖然他也知曉此事不怎麼好,殷符作為登仙宗最頂尖的那一批醫修,這段時日也忙的抽不開身,但他也是長安明唯一能想到的人選了。
長安明也害怕給面前的小公子留下不好的印象,卻只能苦笑,「我……沒辦法了。」
我站起身來,點了點頭,語氣很平靜地道,「你可以去找他,不過在他之前——你要不要先問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