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秉正累得來不及思考林祥宇話語裡的含義,澡都沒洗就上床了。
轉天早上,方秉正去醫院,走廊里瀰漫著消毒水的氣味,遇到了門口出出進進的護士,他三步並作兩步往裡走,監護儀的警報聲時斷時續,在安靜的病房裡格外刺耳,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哥怎麼了?
皮膚潮紅的方正不甚清醒地躺在床上,渾身虛脫地冒著冷汗,額前的碎發被冷汗浸透,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床單上洇開了大片汗漬,連枕套都濕透了,雙頰的紅色被慘白的臉色襯得有些不正常。
昨天晚上,方正燒得整個人滾燙,將近黎明的時候打了擺子,方秉正扭頭問護工為什麼不給自己打電話,護工支支吾吾的,方秉正打開自己的手機一看,氣得眼前泛黑——有人替他接了。
方秉正來不及責怪林祥宇和萱姐,直接問:「一晚上都沒退下來嗎?」
護工盡職地交代醫生的叮囑,燒得太厲害,心梗合併了心衰,四五點的時候心率太高,室顫搶救了一次,之後溫度降了一些,但還是低燒。方秉正打開手機,看著五點左右十通電話都沒有叫醒睡得死的他,閉了閉眼。
他怎麼就那麼大意,把手機放在了客廳——一共二十三通電話,從凌晨燒到早上,他沒醒,也沒有人叫醒他。
方秉正捏著手機,有些煩躁,恨不得順著窗口扔下去。眼下方正是什麼都吃不進去了,血糖太低,醫生開了葡萄糖。方秉正接過稀釋的葡萄糖,一口口喂,卻發現方正牙關緊咬,許是太疼了,怎麼餵進去、怎麼流出來。
方秉正問護士要不要靜脈滴進去,但方正現在在滴別的藥,他抿了些葡萄糖,嘴對嘴地餵了進去。方正紫絳的唇因為乾燥已經開裂,下唇有些地方已經開裂,葡萄糖的甜蜜中混著絲絲血腥味,許是因為吸氧,方正的嘴唇涼涼的。
方秉正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還不忘伸手按摩著方正的喉結,幫助吞咽。掌下的皮膚發熱,他能摸到氣管隨著微弱的呼吸起伏,似是微微顫抖。方秉正餵了幾口,方正似乎有些清醒,頭無意識地偏了偏。
方秉正見他清醒,以為他不想讓自己這樣喂,輕聲解釋了一番,而後把吸管放進方正嘴裡。方正抿了抿唇,還沒吸上來就要咳嗽,剛剛那兩口也被吐了出來,心電監護儀上的波形頓時亂成鋸齒狀。
方正側著頭,喉結一上一下的,看起來有些痛苦,方秉正給他擦了擦嘴角被吐出的葡萄糖。
方正緊皺著眉,眼睛沒有睜開,吸到一半習慣的高度,嘴唇含不住吸管似地抖了抖。眼見方正吸不動那點兒水,方秉正故技重施,這會兒是餵進去了,方正皺著眉,似乎在忍受著巨大的不適,連呼吸都亂了。
方秉正沒辦法,讓方正別忍著,吐了之後讓醫生想想別的辦法,方正心率太高,護士過來打了營養針。方秉正看到了昨天晚上因為打退燒針留下的針眼,六個針眼,在胳膊上青紫一片,看得方秉正心裡又煩又疼。
護士給方正戴上放在一旁的氧氣面罩,方正的狀態太差,額頭摸上去不算滾燙,但方正現在病骨支離,受不住低燒,臉上的紫紅也很異常,剛剛吐得眼角通紅。
布滿紅藍電極的胸脯只蓋了被子,護工說昨天搶救的時候病號服被剪壞了,還沒有穿新的病號服,方正的胸脯顯得灰白,露出肋骨間青紫的淤血,胸口殘留著除顫儀電極片的焦痕,那兩點異常地挺著,顏色一改之前的毫無血色,紅紫得嚇人。
方秉正拿了藥膏給他哥塗好,比昨天還要腫脹,他伸手拉過被子蓋住方正的身體,指腹不經意擦過他的鎖骨,觸到的皮膚冰涼而潮濕。他接過護工手上的酒精,用酒精給方正擦著身體,手心燙得嚇人,但手指蜷成一團,長久維持一個姿勢甚至有些僵硬。方秉正緩緩掰開方秉正的手,沒人按摩放鬆的手心冰涼,指尖都泛著紫絳,比昨天要嚴重很多。
方秉正想到什麼,伸手摸了摸方正的腳心,冰涼得嚇人,上面熱得出虛汗,四肢和下半身又冰冷如玉,人能好受才算怪了,他讓護工去加了熱水袋。被子裡冰涼一片,涼得他心慌。
他每次發燒的時候,他哥無論忙不忙都悉心照顧他,水從來都是暖和的,吃飯是端到手邊的,藥是按照劑量分好的,作業是可以不寫的,不順心的時候他還耍脾氣,可他哥自己生病的時候……他都不知道怎麼好的。
他哥不是不難受,只是沒他那麼嬌氣,哪怕病成這樣,他哥都沒說過一句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