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棄言不知道,他只是覺得,好久沒有見面了。
久得好像已經過去了一輩子。
空虛的一輩子,什麼也抓不住的一輩子。
江棄言緩緩跪起來,往龍榻裡面爬了一點,然後鑽進被子中。
他側躺著,漸漸蜷縮起來,弓著脊背,像在防備什麼。
可被褥之下,他柔軟的小腹又全不設防,像在邀請誰。
這算什麼呢?
清醒著做了場春色滿園的白日夢?
還是說……
是某些難以啟齒的荒唐臆想?
或許都不是。
他只是在難過罷了。
不太明顯的難過,但也不容忽視,只是細細密密酸酸脹脹的感覺在心底悄悄蔓延,於是長夜裡多了一聲嘆息。
江棄言嘆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嘆什麼。
「先生……」他又喃了一聲,聲音極輕也極小,「你好好的……」
好好的,等著他去尋。
到那時,他想要一個擁抱。
還想要先生摸摸頭,捏捏臉。
其實最想要一起坐在房頂上看星星,看得情深似海的時候,悄悄的、不為人知的,腿纏在一起滾上幾圈。
從屋頂東頭滾到西頭也行,從樑上滾到草地上也行,沾一身草葉又落入水池中任髮絲隨波逐流也行,在哪都行,怎麼都行。
他就是……他就是想要,很想要這份疼愛。
江棄言不知道自己今夜是怎麼了,為什麼格外想先生,為什麼念頭格外荒唐糜亂。
相思如那碗年幼時的紅豆粥,熬的時間太久,滿屋子都是甜膩的香。
情,也是有味道的。
是跟那些粥一樣的濃稠甜膩味道。
於是陷在其中,就如方飲了粥,身上發起熱來,燙得人皮肉發癢。
此夜格外孤冷,格外漫長。
千山之隔,東南方向,某群山中。
夜過,天微白。
蒲聽松眸色沉冷,看著手下人收拾最後的戰場。
大半年來的經歷仿若一則傳奇話本,裡面的波瀾起伏聽客只能窺見二三。
但,已經結束了,全部結束了。
蒲聽松坐在臨時搭建的茅草屋前喝著一碗涼茶,明日……不,今日便可班師回京。
茅草屋裡,江北惘被繩索捆著,蒲聽松嫌他吵,拿抹布堵了他的嘴,這會屋裡正有一陣沒一陣傳出喉嚨里的咕噥聲。
這些日子一直在山裡找人,離驛站遠,有一段時間不曾給他家小陛下回信了。
怕是急壞了吧。
蒲聽松想著這些,眉眼不自覺溫柔些許。
等他回京,當眾處理了罪帝,漠北那邊應當會消停幾年。
可以安安穩穩過幾年好日子了。
閒暇時坐亭觀花,慢慢看四季交替,聽夏雨冬雪把歲月落成一段靜好的天音。
也許,那時候……
他可以試著接受江棄言所期待的未來。
這大半年來,內閣和廟堂上的事或多或少他都聽見了一些。
更多的是他在民間走動,親眼見證了綏陽的欣欣向榮。
不可避免的,他的內心開始有一絲鬆動。
江棄言確實是跟旁人不一樣的。
蒲聽松一邊喝茶,一邊漫不經心往茅草屋裡瞥了一眼。
很不一樣。
大相逕庭。
不過仍需考察,小孩子的話不能輕易當真。
蒲聽松搖搖頭,他如今是相信江棄言不會輕易傷害他了,但他絕對不相信江棄言能有多愛他。
笑話。
跟他談愛還不如跟石頭談。
他絕無可能回應。
好好做一世君臣便罷了,江棄言表現要是一直這麼好下去,他便是讓權輔佐又何妨。
江蒲兩家的恩怨,就在江北惘這裡結束,而新一頁的開頭無論如何也不該是情愛相關。
他可以信任江棄言是位明君,可以為江棄言保駕護航,可以出謀劃策幫江棄言解決點超綱的麻煩。
卻絕不會,至少暫時不會回應江棄言。
被愛是什麼感覺,他沒體會過,所以不相信。
他無需那點可憐的施捨般的愛意,他只需要掌控一切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