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否極泰來,他們為了逃命躲到此處,山徑崎嶇,想來官兵難以尋覓,小命也可保住了。
面對美人,還是生平罕見的美人,叩門之人的聲音驟然溫和起來:「女郎,我們同伴傷重,眼見就要溺斃於風雪中,可否讓我們進去避避寒風」
李瀛靜靜地看他,橘燈微明的光自下而上地映著她秀麗的五官,她牽住不安的酥酪,微微側身,說:「你們進來吧。」
得到准許,那幾人便進來了,在皚皚大雪裡,頂著滿鬢風霜,瞧見一院的生機。
院裡正中有一隻木桌,下邊收著兩隻藤編的交杌。
南牆下種了一面花牆,在這樣的大雪天裡依舊有一線綠意,不必多說,在來年又會生發出滿牆花蔭。
花牆外有一隻鞦韆,外面下了這麼大的雪,上面只有一點薄薄的白。
歪歪扭扭的藤蘿筐堆在檐下,編得不好看,卻細細密密的,很紮實,裡面用冰雪封著吃食。
西面水缸里悶著酒,帶著梅子的香。
雖說田園風光亦有些意趣,如此簡陋,到底不如昔日鐘鳴鼎食,僕役如雲的日子,幾人無言,也不看那女郎如何神色,先將那位受傷的同伴抬入茅廬。
見廬中漆黑,又無燈盞,其中一人一把奪過李瀛手中的橘燈,擱在矮案上,直直放在他們之間。
那女郎被奪了唯一燈盞,也不惱,立在不遠處,垂眸望著他們。
圓滾滾的橘燈光芒微弱,照亮幾人各異的陰鬱神色,他們無不衣裳破爛,身上帶著傷,像是被人追殺,狼狽不堪。
風雪叩門的輕響中,有人不管不顧地大罵出聲:「那謝雪明當真可惡,欺君罔上,大逆不道,陛下殯天,必定和他脫不了干係!」
什麼
李瀛愣住了。
她的手一顫,凶神惡煞、似乎隨時準備上前撲咬生人的酥酪不動了,轉而擔憂地看向她。
李瀛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他們說陛下殯天,正值青年的趙稷死了眼下外邊似乎是謝雪明掌權,將他們逼入窮巷。
在她死後,這短短三載春秋,到底發生了什
麼
那伙人又道:「此人看似溫和內斂,實則狂悖無倫,殺孽深重,上天若有好生之德,遲早收了這妖孽去!」
「此人此乃古往今來第一佞臣也,順他者昌,逆他者不死則亡,實在可惡至極!我等事君以誠,匡扶皇室,反倒被他追殺滅口!」
幾人越說越激動,縮在小小茅廬中破口大罵,翻來覆去,都是說謝雪明該死,一死不足以平恨,該千刀萬剮,業火焚身。
四面死寂,惟有罵聲不絕於耳。
比起恨意,這夥人對謝雪明更多的是畏懼,像被打怕的落水狗,只能縮在暗處咒罵。
情之所至,有人驟然大喝:「拿酒來!」他們要水缸里的梅子酒,李瀛腳步頓了頓,紅衣蹁躚,不多時便取來酒。
幾人胸膛劇烈起伏,接過酒樽,輪流飲下驅寒,其中一人似笑非笑看向李瀛:「這茅廬中還有一人,是誰」他厲聲道:「叫她出來侍酒!」
院中木案下收著兩隻交杌,他左右觀望,小院內並無半點男人留下的痕跡,既然如此,那便是兩個潛逃在深山中的女郎了,著實有趣。
不是山野艷鬼,便是命案逃犯,也罷,讓他們來降一降。
還不等青儷從房樑上翩然而至,幾人轟然倒下,那位不曾飲酒的傷者也跟著倒下了。
也是奇怪,能藥倒一隻山豬的藥量,用在人身上,竟然拖到現在才發作。
白白浪費了一壺梅子酒。
李瀛無聲嘆息,取了橘燈,剝出裡面的香片,摁在外面的雪裡,慢慢地熄了。
這幾個不速之客,是殺了,還是埋了呢外邊的雪這樣大,活生生凍死幾個人,應當很容易。
身旁落下一道黑影,青儷身姿輕盈,無聲無息地落下。
方才那些人所說的話,她也一字不漏地聽見了,外面時局大變,風雲變幻,本就是她們無法控制之事。至於他們說舊主很可能弒君,說實話,她一點也不懷疑此事的真實性。
弒君謀逆,是那位能做的出來的事。
只是,皇后畢竟是陳郡謝氏的嫡系血脈,又是他同父同母的胞妹……
也許黨權之爭,血脈親緣為輕,至高權勢為重,兩相取捨,釀就當前局面。
三年了,從建平二年到建平五年,十九歲到二十二歲,距離她薨逝那日,足足過去三年了。
風雨晦明,俯仰百變,偌大的鎬京,她生長的地方,也許已經無人記得她了。
無論是世人罵名,還是坊間燕聞秩事,都不再有她的名字。這樣很好,很寧靜。
還要再藏嗎,她難道能在這處偏僻的翠山躲藏一世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