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回之掉頭就走。
可惜沒走幾步,雙腿便僵住不能動了,然後開始不受控制地改道返回。
謝凌從樹枝上一躍而下,黑色鎏金袍角被風捲起翻湧,落地恰好與殷回之面對面。
這一幕突然勾起了殷回之腦海中某個晚上的記憶。
……那日寒潭的絕壁上,是不是也有這樣一株斜伸出來的枝丫?
沒等他想清楚,背對著他的謝凌勾勾手指,他的雙腿便被對方惡趣味地驅使著,在原地轉了個圈,宛如一條向主人博取歡心的小狗。
「……謝凌!」殷回之從嗓子裡憋出來一聲,試圖制止他。
謝凌愉快應道:「嗯?」
殷回之惱怒道:「鬆開我。」
謝凌大方地依言撤掉了控制,毫無心理負擔道:「開個玩笑——真的想好了?」
那張言辭犀利冷峻的通緝令猶在眼前,殷回之自嘲道:「我似乎沒有別的選擇了。」
「自信一些,去掉『似乎』。」謝凌笑吟吟道,「既然如此,今晚便開始吧。」
殷回之略微蹙眉:「現在就開始?」
謝凌拍拍手:「重塑丹田之前,必須將你體內毒素拔除乾淨,但你現在還是□□凡軀,直接灌靈力進去剔除弊大於利。」
「所以我需要在靈液中泡上一晚,」殷回之若有所思地接話,「等提高身體的耐受性,再外力拔除。」
「是,」謝凌讚揚,「書沒白讀。」
殷回之心頭微顫,那種詭異的被看穿的感覺再度浮現。
這些東西的確在丹道醫書上能查到,但謝凌怎麼就知道他是看書了解的?
謝凌仿佛只是隨口一提,殷回之只得將疑慮暫時壓下。
他猶豫片刻,還是又問出了那個缺乏新意的問題:「你幫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如果還是上次那套說辭,就不必提了。」
謝凌勾起嘴角,露出一個無奈而縱然的笑:「那真是可惜了,只有那套話。」
殷回之蹙眉,只好又換了個更直接的問法:「你是不是認識我?」
他看著謝凌的眼睛,補充:「我說的是寒潭那夜之前。」
謝凌面上的笑意淡去。
過了許久,他才道:「算是吧。」
「是……」謝凌垂首,同樣注視著殷回之,少年淺棕色的瞳孔中映出他的身影,他輕聲說:
「——故人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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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深霧濃,月隱其間。
湯浴房外瞌睡的僕從突然驚醒,左右顧盼的同時,連忙推醒靠在門框上睡倒的同伴。
兩人很快都清明了,一齊看向廊上的靈晷。
——只過去了半個時辰。
距離換班還有整整一刻鐘,兩人緊張的心驀地一松,忙打起精神,站得筆直,等待換班。
僕從並非沒有懷疑,只是外面有侍衛嚴加看守,如果有情況,現在也該傳來動靜了。
既沒動靜,便說明沒問題,他們要是貿然問詢,等於找罰。
一刻鐘後,他們終於發現了不對——根本沒有任何人前來。
兩個僕從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裡看到了慌張,但還是存有僥倖心理,叩了叩緊閉的房門。
沒有回應。
兩人臉色徹底變了,用力踹開了門。
屋內水汽氤氳,人去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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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回之一路奔波,晝夜不休,終於來到了下修界。
他這些天從未打消過逃跑的打算,在謝凌那裡佯作掙扎、軟化,只是為了尋找最合適的時機離開。
上修界風光無兩,世家大族個個以仁義正道為旗,觀瀾宗作為其中翹楚,卻不分黑白地將他這個遭受無妄之災的弟子打成殺人犯,可見有時說的是一回事,做的卻未必是同一回事。
世家正派況且如此,魔域之人又豈可輕信?
正派仙門百家直接控制的區域被稱為上修界,也是這片大陸最人傑地靈之處。
至於那些窮困貧瘠、仙門零落的地區,則被稱作下修界。
殷回之在觀瀾宗時,偶爾也會聽見過宗內弟子聊到下修界,只是態度大多鄙夷輕視。
無他,下修界靈氣稀薄,的確很少有修煉的好苗子,故而在觀瀾宗,哪怕是末的雜務弟子,也來自上修界。
下修界的街道不比上修界繁華,卻也別有人間煙火氣。
殷回之一身靛青窄袖長袍,除幻形法器加持外,還易了容,走在街上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少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