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時的殷回之看著好說話,待誰都八面玲瓏,實際深藏稜角和手段。現在的殷回之卻是真的不會再同任何人生氣,整日只待在這間屋子裡。
沈知晦十次過來有九次都碰見他在睡覺,問就是困了、乏了、倦了。
像被謝凌的死徹底帶走了精氣神兒。
觀瀾宗那幾個峰主找人找得快把修真界翻過來,殷回之也不曾理會。以至於外界最終言之鑿鑿地傳言他已不在此間,不是死了,就是已經白日飛升。
沈知晦直覺殷回之這狀態不太妙,又不敢直說,更不敢提謝凌,只能時常來看他,結果被殷回之埋怨了好幾次擾人清夢。
殷回之斟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好聲好氣同他商量:「沈知晦,你以後能不能別來這了啊?」
沈知晦一嗆,立刻警惕起來,緩緩問:「為什麼?我最近一個月才來一次,還沒你從前在仙盟坐職頻繁。」
殷回之便不再說,慢悠悠打了個呵欠。
「又睡?」沈知晦看了一眼外面亮堂堂的天,眉頭止不住地蹙起。
殷回之託著下巴坐在案邊,桃花眼半眯著,像一隻倦怠的貓,沈知晦沉默半晌,忍不住問:「你就這麼一直待在這嗎?」
「嗯?」殷回之歪了歪頭,像是沒聽明白他什麼意思。
沈知晦想起自己來時在結界外碰見的人,直言:「你那樹妖小徒弟一直在找你。」
殷回之笑了笑:「我已經算不得他師父,況且孩子都會長大,我總不可能一陪著他。」
沈知晦也不是真的關心那樹妖,蹙眉問道 :「那你自己呢?真的就一輩子在這個地方不出去了嗎?」
殷回之抬睫:「不好嗎?省得我出去看別人不順眼亂造殺孽。」
沈知晦無言以對,半晌,提前預告:「半個月後我再來看你。」
殷回之挺高興他終於要走了,溫溫和和地起身:「慢走啊知晦。」
沈知晦走到一半,又停住,做了很大的心裡掙扎才轉身,突兀地問:「你想不想看信?」
殷回之關門的手頓住,眼神一瞬間變得晦澀難明,沈知晦早有預料,在心裡輕輕嘆了口氣。
「他把我叫過去時給我的,厚厚一沓,讓我交給你,臨走之前又反悔了,叫我燒了,我沒燒,一直沒給你是因為我不也知道這裡面寫的是什麼。」沈知晦沒明說,他一直擔心這裡面寫的是遺言,才從未在殷回之面前提起。
殷回之滯緩地眨了一下眼,四年來第一次向沈知晦提出請求般的詢問:「你要把它送給我嗎?」
刺骨的風捲走屋裡熏人的熱氣,沈知晦點了點頭:「但是有條件。」
「什麼條件?」殷回之問。
他問得很快很認真,仿佛不管沈知晦提出什麼他都能毫不猶豫地答應。
沈知晦認真且嚴肅道:「條件就是——不管怎麼樣,你都得好好活下去,讓我每一次過來,都能找到你。」
他補充:「我答應過他要好好照顧你,我會做到——你能做到嗎?」
殷回之短暫安靜了一會兒,抬眼時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意,挺認真地對沈知晦說:「我會一直等他的。」
他說會一直等,卻沒說怎麼等,在哪裡等,好在沈知晦沒聽出什麼弦外之音,以為這便是承諾,心裡一塊大石頭落地。
沈知晦從另一個儲物戒里取出一沓整齊封好的信件,鄭重地遞到殷回之手裡:「給。」
「謝謝知晦,」殷回之接過,漂亮的桃花眼彎起來,他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高興,像個討到好的孩子那樣,把木門又拉開了些,「你要繼續喝茶嗎?」
沈知晦簡直哭笑不得,他擺手道:「留著下次再喝罷,鬼域還有事等著我處理——記得你答應我的話,小少主。」
他曾沉睡幾十載,錯過了殷回之作為盟主雷厲風行的一面,因此面對殷回之這張千秋百載都不會變化的容貌,便會忘記眼前這個人的實際閱歷比他還要久,這聲「小少主」還是如當年一般自然。
殷回之也沒有糾正,或者說他如今並不在意別人怎麼稱呼自己,頷首道:「知晦再見。」
沈知晦走了,小院又是一片靜謐,殷回之把門窗再次封嚴,炭盆也復歸原位,紅彤彤的炭火重新噼啪作響。
他沒有立刻去拆那些信,而是打開木櫃,從藥匣里取了一顆紫色的香丸,丟進炭盆中,不多時,帶著淡淡紫色的煙霧便裊裊細細地飄起來,聞一聞便叫人平靜欲眠。
抬手掐訣,床頭立著的心魔鏡也重新顯形,鏡魔……或者說鏡仙在鏡子裡絕望問道:「你怎麼又把我拿出來了?」
殷回之心情好,並不理會他話里的情緒,坦然道:「一會兒借你看心魔。」
看心魔三個字從他嘴裡說出來像逛菜市一樣自然,甚至還隱隱帶著期待,心魔鏡很崩潰:「你這……你這傢伙,如今怎變成這副模樣,人家都是拿心魔鏡窺破心魔尋求突破,你倒好,看上癮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