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景煥跌跌撞撞地隨著她穿過長廊,一路往內院走去。
院內依舊是靜悄悄的。
趙嬤嬤低低說道:「娘子去後,老奴就遣散了府中所有的奴僕丫鬟,給了她們賣身契和傍身錢,讓她們歸鄉或者去做點小本生意,下半生也有個著落。
娘子心善,這些年對下人們都極好,肯定也希望她們有個好的歸宿。」
謝景煥神情麻木地聽著。
「這裡是娘子來南陽之後居住的房間,娘子喜歡花花草草,我每日都會摘一些新鮮的花草插在花瓶中,還在院子的老樹上建了一個鳥窩,想著娘子生下小女娘之後,有鳥兒陪著小女娘一起長大,那一定熱鬧極了。」
趙嬤嬤說著聲音就有些哽咽,看著樹上空蕩蕩的鳥窩。
沒有鳥兒,也沒有小女娘。
娘子,你看到了嗎,他來了,來看你了。
謝景煥看著安靜清雅的房間,看著木架上的衣裳,看著台子上的妝奩,桌子上的茶盞,踉蹌地後退一步。
明明這裡的陳設跟謝府南院的一樣,明明一切都是小草喜歡的模樣,為什麼她卻不在?
謝景煥傷勢本就沒有完全痊癒,接連的噩耗一一傳來,急火攻心,猛地吐出一口鮮血來。
趙嬤嬤臉色微變,連忙扶住他:「家主節哀。」
謝景煥踉蹌地後退一步,擺了擺手,滄桑問道:「何時出的事?」
「四月的最後一天。娘子從夢中驚醒,痛哭不止,說,說月娘子來跟她告別了。當時老奴不信,以為娘子只是夢魘,去請了大夫過來。」
趙嬤嬤說著,擦拭著眼角的淚。或許親近的人之間確實有心靈感應,後來月娘子的噩耗傳來,和娘子難產病逝只間隔了一日。
謝景煥身形不穩地扶著桌子,明歌,明歌確實是一個月前亡故的,和風眠洲合葬在青山。所以,小草是第二日就出了事情嗎?
「為何不傳信到泉城,為何不告訴我?」
為何不告訴他,不肯見他最後一面?
她果真恨他!
謝景煥死死地攥緊桌沿,雙目刺痛,她竟然那樣恨他。
趙嬤嬤啞聲說道:「娘子不肯,說家主傷勢未愈,不能接二連三遭逢打擊,讓我們瞞著,等到三年五載,兄妹情淡的時候,再將死訊傳回泉城。」
這只是原因之一。
她知道娘子的想法,愛戀十年,無法說出口,臨死的時候又設計了謝景煥,娘子是恨他,但是也是因愛生恨,更是不知道如何面對他。
所以,娘子選擇回到南疆,安靜地死在南疆,至死都不肯吐露隻言片語。
「她怎麼那麼傻,那麼傻?」
趙嬤嬤嘆氣:「娘子命苦,莫先生病逝要了娘子三分之一的命,月娘子的噩耗毀掉了娘子所有的希望,又要了她三分之一的命。」
「孩子呢?還有三分之一的命,她不肯為了孩子活下來嗎?」
趙嬤嬤沉默地看他,還有那三分之一的命一直是他啊。只是這些年家主從未真正懂過娘子,所以娘子早就絕望了。
那個孩子本就是娘子為了他,為了月娘子而生的,希望孩子能繼承大月國的血脈,能陪伴他們到老,但是月娘子死了,娘子萬念俱灰,血崩而死,孩子也沒有活下來。
終是命數。
趙嬤嬤看向面無血色謝景煥,將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那個孩子既然沒有活下來,謝景煥也就無需知道孩子的身世。
既然對娘子無情無愛,那便一輩子不要懂吧。
天人永隔本就慘烈,人死之後才懂情愛,更是慘上加慘。
給謝家主也留一條活路吧。
趙嬤嬤見他始終難以接受的模樣,低低嘆了一口氣,取出娘子的起居錄,遞給他:「這是娘子到南陽以來的每日起居錄,上面詳細記錄了娘子每日的情況,和謝氏送往泉城的不一樣。
還望家主莫要怪罪謝氏的兒郎,娘子掌家多年,在他們心目中,地位不亞於家主,所以有些命令不得不聽。
就算沒有這個孩子,以娘子的身體,也只能撐三五年,這件事情,大家瞞著家主,是不希望家主過分悲傷。」
謝景煥呆坐在凳子上,低低笑出聲來,眼眶充血,聲音悲涼。原來只有他一個人被蒙在鼓裡,原來只有他一個人不知道,只有他沉浸在師父的過世中,忽略了身邊的一切。
這種隱瞞何曾不是一種懲罰。一種無法回頭的懲罰。
「她是不是很恨我?」謝景煥低啞地問道,人之將死,她連最後一面都不肯見他,她定然是恨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