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瞬間的失望與迷惘,為自己對儒師的信任,劉盈轉過身,質問老了十歲的公孫譽:「公孫師,這就是你驕傲的好侄孫,他的惡毒言論,你難道也贊同嗎?!」
「惡毒言論」四個字,足夠體現帝王的態度。陛下一向是溫和的,仁慈的,有著他畢生追求的聖王之相,而今變成這幅模樣,公孫譽臉色灰敗,連為受傷的侄孫求情都不能。
他再也不能義憤填膺,指責梁王污衊賢臣,顯然他意識到了南陽百姓並不如淮南公孫氏以為的那樣幸福。
甚至是苦難。
劉盈緩緩坐回了上首,手指發著顫:「母后,單是派遣持節天使,恐怕還不夠。命中尉多帶護軍,多駐紮一段時日,等到新的郡守赴任才行,南陽上上下下,都爛了……待一切水落石出,遣還為官府做工的妻女,至於錢武和公孫易,非棄市不足以懲惡……」
劉越悄悄舉起小手,抿著嘴道:「皇兄,棄市太便宜了罪臣。」
呂雉點頭:「是便宜了他。主惡之人刑罰另議,公孫氏上上下下,只要參與了治理,與涉案官吏一道押入京中,吞的錢財全都給我吐出來。還有公孫易,這個罪臣,」她看向形容悽慘的長史:「削去官職,貶為庶人!不如就讓他那一支宗族,嘗盡南陽百姓的生活,再告訴鄰里,他便是為郡守出謀的那個人。」
最惹不起的是民怨,她偏要叫人吊著公孫易的一條命,不讓他死,能活多久是多久。
「公孫譽逐出長安,永世不得歸京。除去叔孫通,其餘的儒學博士,全都給哀家撤了,叫他們離宮去。」呂雉冷笑道,「再給哀家傳句話,教出這等弟子,儒家還有什麼傳承的必要,回家織布得了。」
公孫易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自己竟是成了罪臣,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公孫譽只覺天旋地轉,硬生生吐出一口血,半晌回不過神。逐出長安,撤去所有的儒學博士,回家織布得了……他不住搖頭,淒聲道:「太后,太后!這都是我公孫氏教導不當,太后何必遷怒所有儒生?」
他轉而看向劉盈,嘴邊咕嚕咕嚕冒著血:「陛下!」
劉盈認同母后對南陽官吏和公孫一族的處置,只是撤去所有儒家的博士,只留叔孫太傅一人,他不禁有些猶豫:「母后……」
呂雉側頭看他,語氣和緩:「儒門有多少如公孫易這樣的『賢才』,盈兒知道嗎?」
劉盈不說話了。他的神色慘綠一瞬,半晌低聲道:「就按母后說的辦,兒臣先請三公與九卿,再於朝會商議。」
聽到這句話,公孫譽白眼一翻暈了過去,呂雉頷首,冰冷的神色消去好些。
望向站在罪臣身旁的劉越,她心疼起來,生怕越兒氣壞了身子,或是累著了腿,示意武士堵嘴,將兩個公孫拖出去,擇日把公孫易關進廷尉大牢,等候審理。
畢竟皇帝也需要平復心情。
公孫易被拖出去的那一刻,劉越趁著空隙,又飛快補上一腳,噠噠噠地回到案前,端過漿水,遞給母后一盞,又遞給皇兄一盞。
這是叫他們潤潤喉嚨別生氣的意思,劉盈冰涼的心注入暖流,仿佛沒看見幼弟方才踢人的舉動,舉起衣袖遮擋,一口飲盡。
他將目光投至一旁的曲逆侯世子,還有渾身激顫,幾乎再也坐不住的流民,慚愧地作了一揖:「老農別怕。不知你願不願意隨中尉回南陽郡,朕讓他們尋找你的妻女,這些年的不公,長安一併補償,南陽,再不會是那個模樣了。」
劉越也跟著作揖,小小的身子彎了下去。
流民已是嚎啕大哭,手腳並用地爬到殿中央,「咚咚咚」地磕著頭。
他何德何能啊,他何德何能!哭聲漸止,他語無倫次學著陳買教給他的話術:「天子聖明,太后聖明,梁王聖明!草民李三耕,不會忘記天子的恩德,不會、不會忘記。」
他磕得額頭都紅了,繼而小心翼翼地問:「要是俺女還活著,草民能帶她來關中安家嗎?」
「……」劉盈撇過頭,止住自己的失態,就在這一瞬間,他竟怨起了從前的自己。堂下是骨瘦如柴的難民,而他今早還在宣室殿與公孫易談話,欣賞這樣的儒生,敬佩這樣的師傅。
呂雉在心間輕嘆一口氣。她露出親切的笑,走上前,親自扶李三耕起身:「當然可以,哀家做主賜你一塊田地。宮中賞的谷錢你也收下,當做來去的路費,畢竟一路上要吃喝,還要給女兒買好看的衣裳不是?南陽百姓只要願意,都到長安來,朝廷做主安置他們,錢郡守以及一眾官吏,都會受到天譴的責罰。」
李三耕的眼底散發出刺目的光彩,那是對生的希望,仿佛從前經受的苦難都不復存在。&="&hr>
哦豁,小夥伴們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yanqing/25_b/bjZ9J.html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