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信宮迄今為止,還沒有出現過年紀這么小的宮女,加上太后御下極嚴,竇三娘感受到的幾乎都是善意,可一出宮門就不一樣了,她小心謹慎,默默地將皇宮百態收入眼底。
呂英關懷道:「漪房的兄弟有下落了嗎?」
竇三娘目光一黯,很快揚起振奮的笑:「還沒有,大漢的疆域太廣,不知道我兄弟在哪裡做工,總有一天會找到的。」
……
通知完長公主一行,竇漪房拐了個彎,去通知梁王殿下和曲逆侯世子。
小姑娘邊走邊思索,大人說,太后想讓她教大王不一樣的東西,什麼是不一樣的東西呢?
兩個月過去,長信宮前的荒地已經不再是荒地,橫陳其中的雜草已經融進了土裡。氣候轉暖,春耕即將到來,劉越和陳買排排蹲,遠遠望去分外和諧。
陳買道:「老師告訴我,他想試試種出不一樣的粟種,也要等來年了。混種耗費的時間太長,如果南陽良種在長安能有三石的收穫,那該是多好的事。」
劉越儘量不讓自己的思維飄散到吃飯上去:「氣候不同,不一定能種出相同的效果。」
陳買贊同地點頭。
兩人之間散發著安寧的氣息。
見到曲逆侯世子就是踏實,梁王殿下不禁發散思維,短暫脫離鹹魚的行列,以外行人的眼界陷入思索,如何幫助董公師徒實現各地畝產均三石的夢想——若要糧食增產,除了谷種,改進土壤有沒有用?
末世的土地帶有毒性,種出來的東西都帶著毒,留下的淨土很少很少,劉越打了個哆嗦,把前世的記憶趕出腦袋。他想了半天,沒想出個所以然,不禁問道:「董公耕種的時候,有沒有用過肥料?」
陳買的眼睛微亮:「用的,老師從別家的廄里挑來糞,晾幾天再用,實在不行用草木燃燒後的灰,畢竟廄糞不是常有。」
劉越撓撓圓臉,有了疑問:「為什麼要晾幾天再用?」
陳買陷入迷茫,他也不知道……
便聽梁王小聲地感慨:「好像有點單一,不夠儀式感。」和後世記載的花里胡哨的化肥,什麼氮元素鉀元素比,就是茅屋和木屋的區別。
算啦,還是做一條認真讀書的鹹魚好了。
陳買點點頭。默默記下大王的話,又默默想了許久,大概想明白了儀式感是什麼東西,忽然間,有什麼明悟在心裡閃過——他腿一麻,一屁股跌坐在了田裡,連帶著劉越也跌了下去,久違地望見碧藍如洗的天空。
劉越:「……」
就在這時,竇三娘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之中:「大王,世子,到用膳的時辰了,太后叫奴婢傳話……」
她頭一次卡了殼,望著梁王殿下肚皮朝天的一幕,倒吸一口涼氣。
陳買連忙起身,一把將劉越牌蘿蔔拔了起來,拍他身上的土,再拍自己的:「大王,臣得罪了。」
劉越大度地原諒了他,灰黑色的眼睛亮晶晶:「走。」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不知道今天是什麼菜?
去往膳室的路上,陳買沒有說話。竇三娘早已習慣他的悶葫蘆,忽聽大王小聲問她:「你有沒有下過耕地?」
有的,竇三娘小聲地回:「爹娘還在的時候,奴婢幫著他們種粟,都是幾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收成不好,我和兩個兄弟守著倉庫咽口水,實在餓得慌,就跟爹娘說把我賣出去,能少一口人分吃。」
不為別的,就因為男丁力氣大,長大了可以幫爹娘耕地,所以哥哥和弟弟不能賣。也因為這個,鄉里被拐的幾乎都是男孩,爹娘死後,她的弟弟找不到了,哥哥為了尋他,也離開家……
「餓得慌」三個字,觸動了梁王殿下的心弦,因為他見過竇漪房剛來長信宮的樣子。
劉越皺起小眉頭,他最聽不得人餓得慌,仿佛肚子都變得難受。
可竇漪房的性質和哭包四哥不一樣,他伸向迷你斬白蛇劍的小手很快鬆開,摸摸肚皮,它開始咕咕叫了。
竟是陳買率先開了口。陳買回過神,認真道:「漪房會找到兄弟的,農田收成不好,也只會是一時。」
小姑娘的面龐完全不見傷感,笑著點點頭:「嗯!」
……
有魯元長公主和張嫣在,今天的中飯很是熱鬧。心無旁騖地吃完飯,劉越呼呼睡了一個時辰,懷揣著棗核一樣大小的困惑,背著小書袋,去上天祿閣的課。
北平侯張蒼去南陽赴任前,思索許久,還是討了賈誼到身邊,誠懇地對太后道:「臣不希望學生成為公孫易那般的空學之儒,看一看南陽之狀,豈不利於成長!」
還有個小小的請求,若他任滿回京,能否叫賈誼繼續跟著大王?
太后感動於他對學生的苦心,答應下來。等張蒼告退,她輕嘆著對大長秋道:「北平侯的話,竟是讓哀家想起了以後。自盈兒越兒往後,劉氏子孫若要承繼大統,如何能夠長於深宮,而不經歷宮外的世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