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們從貢院出來,太學的教學也要進入正軌,他們今後的日子不會像前些天一樣輕鬆,但是沒關係,當世大家的課可遇不可求,他們寧願在學堂苦讀。
考進士不容易,也許太學三年就是他們人生的巔峰,必須得好好珍惜。
蘇景殊拿出課本,對即將見到的大佬們同樣非常期待。
——迎面走來的是北宋背誦默寫天團,請注意,這不是演習,再說一遍,這不是演習。
學舍沒有容得下近四百人的教室,進士們到齊之後先生們直接在外面給他們講宮裡的規矩。
「景哥兒,那是不是你二哥?」周青松對蘇軾印象深刻,能把儒衫穿出這種瀟灑氣度的不多,想記不住都難,「旁邊年那位是誰?貢院裡回來的直講先生?」
身形清瘦,飄飄若仙,一看就是不得了的大人物。
蘇景殊也不認識,倆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的放下書本,躡手躡腳走過去聽他們在說什麽。
梅堯臣對閱卷時「臯陶為士,將殺人。臯陶曰殺之三,堯曰宥之三」印象深刻,他自認遍閱天下之書,可這個典故實在想不出是哪個偏門書籍里出現過。
在貢院裡不得外出也就算了,如今金榜已放,三百八十八名進士齊聚太學,他便按捺不住出來找蘇軾求證典故出處。
蘇軾在家被親爹追的滿院子跑,這會兒也不敢再瞎編,只能老老實實回道,「回先生的話,是《三國志·孔融傳》注。」
梅堯臣負手搖頭,非常篤定的說道,「不是,裡面沒有。」
《三國志》的注有好幾個版本,但是他可以確定,哪一個版本中都沒有這個典故。
蘇軾硬著頭皮繼續說,「是取孔融『想當然』之意。想當然耳,何必須有出處?」
他覺得堯會那樣做,於是就那麽寫了,一切皆是想當然。
梅堯臣:???
年輕人,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麽?
梅堯臣懵了,沒想到現在的年輕人如此膽大妄為,省試的試卷用典竟然敢想當然,他就不怕被直接黜落?
但是想想這人已經被黜落的詩賦,忽然又覺得他這「想當然」也不是那麽奇怪。
梅堯臣失笑,「你這真是、是我孤陋寡聞了。」
那篇《刑賞忠厚之至論》寫的極好,讀起來汪洋恣肆,道理不思自明,只有那一個典故他拿不準。
閱卷有閱卷的規矩,用典錯誤直接黜落,他實在不忍心毀了那麽好的文章,於是把試卷拿去給主考官歐陽永叔看。
歐陽永叔看到那篇文章也大喜過望,當即要看寫出此等文章的學子詩賦如何,不找不知道,一找就發現這小子的詩賦已經被判為不合格。
詩賦其實寫的也很好,可是不切合題意,閱卷的考官想手下留情都找不到不黜落的理由。
也就是歐陽永叔慧眼識人,不忍好文章蒙塵,找出後面的策論以及經義試捲髮現那兩卷都答的極好,這才提筆給那篇《刑賞忠厚之至論》判了個第二名,免得他因為詩賦不合格而掉出榜外。
慶曆二年取消單場淘汰制,但也很少有單場不合格而高中的舉子,若是詩賦和論都被黜落,餘下兩門成績再好也無濟於事。
閱卷有需封彌、謄錄,避免考官從考生的姓名、籍貫、家世、筆跡等痕跡中徇私舞弊,他和歐陽修閱卷時也不知道答卷的是誰。
四門考試的優秀答卷會貼在金榜附近供士子參考學習,連他和歐陽修都無法斷定典故出處,想來這世上看過那部書的人少之又少。
此等文章點為第二,他們坦坦蕩蕩不怕說。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他經歷了那麽多場春闈,頭一次見到還能用「想當然」來解釋用典。
梅堯臣拍拍膽大妄為的年輕人的肩膀,眼角餘光瞥到歐陽修,揮手將人喊來笑道,「永叔,『臯陶曰殺之三,堯曰宥之三』,你可曾找到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