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原來折磨和煎熬不止是我獨有,知道它們也在折磨裴珩, 他感覺好受好多,想到裴珩的折磨是為他受的,他又感到了一種近乎竊喜的幸福。
當時他覺得很嚴肅,並沒有笑。
不過現在笑也來得及,不過這時他是嘲笑的:「你有什麼資格我問我這個問題?」
「我們,」裴珩頓了頓,他們之間還有那個唯一能說出口的關係。
如果想要維持岌岌可危的體面,說出來吧,就算徹底激怒姜明鈺,但裴珩不知道怎麼無法開口。
姜明鈺知道他想說什麼:「你是不是想說我們是朋友,你關心我而已?」
「朋友會和朋友|zuo|愛|嗎,朋友會在凌晨兩點打電話給我,阻止我交新朋友嗎,朋友會吃醋得失眠,想方設法地阻止我和新男友的戀情?」
「哦不對,不是新男友。是初戀。」姜明鈺冷漠地咬文嚼字,糾正微妙的錯誤。
「還是你想告訴我,你問這件事沒有別的目的,甚至是想要祝福我的?」
姜明鈺的語速越來越快,冷靜之中,他咄咄逼人到流露出少見的強硬,「我和別人做朋友,甚至談戀愛,這一切的一切和你有關係嗎?」
「今天我只是和紀別風擁抱了一下,那麼明天呢,如果我和別人結婚,我帶著我的愛人,約你出來吃飯,並對你指著他說,我愛上他了,我會愛他一輩子。你是苦笑地給我敬酒,還是要繼續一言不發地躲在角落裡,直到半夜,狼狽地給我打電話嗎?」
「裴珩,你這個膽小鬼,膽小鬼!!!」
這種絕無可能的事情,只要提起,就會讓兩個人同時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苦。
姜明鈺說出口的,其實是自己內心深處的恐懼。
同頻生長糾纏連根的代價是會將捅給另一人的刀子,反方向地戳進自己的懷裡。
姜明鈺無法不感到恐懼,因為書的結局就白紙黑字地寫在上面,定格他的人生,再定格他和裴珩的結局。
他用一種自己要和裴珩一輩子僵持在這兒的絕望,「憑什麼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做朋友就做朋友,你問過我沒有?錯誤是兩個人一起犯的,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你太自私了!」
這種無法從對話中體會到的歇斯底里來源姜明鈺的靈魂深處,他和裴珩正在一場古老的擊劍比賽上,那把銀劍必須穿透某一個人的身體。
「你為什么半夜打電話給我,你為什麼用這種語氣質問我。你明明也不可以,你明明也——很在乎我。」
背離彼此的第一步意味著要自殘似地撕裂自己一半的靈魂,裴珩生命中有關姜明鈺的那部分不會同意,姜明鈺身體裡屬於裴珩的那塊精神也絕不答應。
「一定要等到再沒有周旋的餘地,一定要等到徹底撕裂,一定要絕無可能,你才要從你石頭做成的棺材裡出來嗎?」
「我可以什麼都不怕,為什麼你不可以?!」
說到最後,姜明鈺反而放輕了聲音,於是質問變得輕盈。裴珩站在路燈下,春天的夜晚,小飛蚊繞著路燈打轉,卷著柳絮的風從他耳邊飄過,一種玄之又玄地預感,倘若它飄過今晚的夜色翻越過無數的高山,裴珩就將真的再也抓不住他。
「裴珩,你告訴我啊,你為什麼?」
裴珩那邊總是很安靜的,仿佛夜晚沒有風,電話線的另一頭是一個很靜謐的夢,很模糊的畫面在裡面閃回。
腳下的石子路鋪到看不見的漆黑深處,半邊昏暗的燈打在他的臉上,五官變成一團無法看清的模糊靜謐的藍。
裴珩一直在希望今天能下一場暴雨,這一次不是十月七號那天晚上他明知道要下雨,還刻意不帶傘。
他真真切切的祈禱能下一場雨,好讓他的狼狽不是因為他自己,而是因為無可預料的天氣。
裴珩將菸頭在垃圾桶中間鐵質的菸灰缸上摁滅,帶著無可奈何的、甘願的肯定,他十分肯定輸的是自己,拋開種種因素,在偽善完美的假象之中層層抽絲剝繭,有些事情他仍不得不承認。
「為了你沒有後悔的那一天。」裴珩說,「好吧,你說得對,我確實自私,我一直想著……如果你有一天要後悔了,那麼我怎麼辦。」
劍刺透肉|體的聲音,像巨斧劈開世界。
「你問我為什麼,」裴珩無聲地笑了笑,「其實答案你也很清楚,因為愛你,因為我愛你。」
「這句話的份量夠不夠形成動機,驅使我卑微地向你求和,可不可以,好不好?」
明明是裴珩受的傷,卻因為共鳴到同樣的痛楚,吝嗇地要分毫不減地同樣出現在姜明鈺的身體上。
姜明鈺確確實實地在自己胸腔左側附近摸到了這一處皮肉翻開的傷口,不過沒有血,溫熱的血液從眼睛裡流出來。
姜明鈺用手捂著手機,泣不成聲地說:「不是朋友嗎,是朋友你為什麼要愛我。你這樣很過分,一會兒說要和我做朋友,一會兒又說要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