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憤慨之處,她攥緊的小拳頭在空中狠狠揮了兩下。隨意束扎的馬尾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曳,便見她的情緒似乎有些難以自控,淚眼汪汪地繼續道:「仙長,我和你說,她那兒子摔斷腿純屬活該……!上月,他趁我採藥時欲行不軌,把我逼到崖邊,我逃命時不慎跌落懸崖,把腦袋都撞壞了……現在額角還留著疤呢……我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
槿鶯的聲音忽地低了下去,化作一聲哽咽,一隻大手卻也在同時,輕輕地覆在了她的發頂。
如寒玉般冰涼的觸感讓槿鶯一怔,原本做勢要哭的表情差點凍僵在臉上,便聽那道清冷的聲音依舊十分沉穩平靜地開口:「放心,顱骨完好。」
槿鶯:「……」
重返這間居住數日的陋室,沈時臻的心境卻悄然發生了一些奇怪的變化。
斑駁的土牆上還留著雨水滲漏的痕跡,角落裡堆放著簡陋的農具,空氣中瀰漫著草藥與潮濕混合的氣息。
原來她一直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
他目光掃過屋內每一處細節:修補過多次的窗紙,用稻草填充的破舊被褥,以及牆角那盞總是搖曳不定的油燈。
父母雙亡,親戚奸猾,這個救了他的凡人少女孤苦無依,無人庇佑,在相當艱難的困境中獨自掙扎。
修長的手指輕撫過粗糙的木桌,沈時臻沉思片刻,心中已有了決斷。
助她奪回本應屬於她的家產和田地,應當就是她心中最迫切的願望。
若槿鶯知曉此刻天命之子心中的思緒,她定會堅決地搖頭:不,你不知道!
而現在,為了在天命之子面前裝哭博柔弱,她把自己的大腿都掐青了,正在房間裡垂著腦袋,獨自困惑中:怎麼都摸頭了,也沒增長半點妖力啊……
第6章
不到一刻鐘,李蓉弓著腰站在房門口,臉上的褶子堆滿了諂媚:「公子您瞧,這被褥都是新彈的棉花,窗紙也重新糊過了。」
她搓著手,眼睛不住地往沈時臻袖口瞟:「還有這些新衣裳……」
李蓉的丈夫,也就是李瑩的大伯李全貴也已歸家,從李蓉口中得知前因後果後,立刻熱情地給他們眼中的財神爺精心挑選了幾套嶄新的衣裳。
目光掃過窗明几淨的廂房,沈時臻揮揮手示意李氏夫婦離去後,轉身望向身後跟隨的少女。
「姑娘今後便住
在這裡,我住在瓦房即可。」他的聲音比前幾日溫和了些許。
「這怎麼可以……」槿鶯咬著唇怯生生道,「若是仙長不住在這裡,他們也不會讓我住的。而且堂哥的屋子就挨著這邊,我一個人怕……」
「我已經為姑娘買下這間房,既已買下,自有權處置,何況這裡本就是姑娘的閨閣。至於那人,既已不良於行,姑娘大可安心。」沈時臻素來寡言,此刻竟破天荒地說了這般多字。
槿鶯猶豫片刻,又擔憂道:「可是,他們都以為我要照料仙長,若見您傷著仍住在漏雨的破瓦房,他們定會起疑……」
「他人眼中,我不過是個弱冠之年,再同處一室,難免會引起閒言碎語,對你名聲不利。」
「不會,他們不會多言。」
沈時臻也不知少女用了何種言辭,之前對她頗為凶蠻的婦人竟主動安排他們同住一室。只不過,是讓那少女睡在地上伺候。
言行舉止皆習慣性地將自己的侄女當作粗使丫鬟般使喚,絲毫未考慮到即將到來的冬日,竟讓瘦弱不堪的少女睡在冰冷的地磚上……
沈時臻一向清冷的面容此刻也有些微微皺起。
在觀察到自己的救命恩人的確十分懼怕隔壁屋的李福,哪怕對方重傷且癱在床上,依舊心生敬畏,每次都貓著身躡手躡腳地從他門口路過。若自己不留下,她怕是真會有難處。
「姑娘睡床。」沈時臻不再推脫,逕自席地而坐。
午膳因這些瑣事而稍有延誤,沈時臻正閉目調息,忽被門外尖銳的爭執聲打斷。
「你這死丫頭!給貴人吃這等豬食?!還有這地瓜,燒焦還端過去?!若公子吃壞了身子,你該如何交代!」
待房門再開時,沈時臻抬頭望去,只見李蓉已換上一副諂媚笑臉,手中托盤盛著四菜一湯。
琳琅滿目的菜色相較於少女所烹的焦黑地瓜,顯然更為誘人。
他執筷淺嘗,鮮香的滋味在舌尖綻開。但與少女所做之食相比,太過精緻的烹調,反倒消弭了食材本身的濁氣,清除體內毒素的功效也大為減弱。
他目光掠過李蓉滿臉殷切的笑臉,最終還是略過了她做的幾盤菜,停在那盤被嫌棄的焦黑地瓜上。
「這個就好。」他夾起一塊焦糊的地瓜,在婦人錯愕的目光中細細咀嚼。炭化的表皮裹著濃郁的濁氣,順著經脈遊走,將體內殘毒一點點吞噬殆盡。
果真更為有效,他面不改色地盡數吃完,心中卻略作思索。
他知自己不宜再麻煩救命恩人,但體內蟄伏的毒素與破碎的經脈,都在催促他儘快恢復修為。
反正所有的恩情,他都會盡數報答,絕對比自己欠的恩報答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