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鶯滿頭問號:「問你什麼?」
他雙唇輕抿,遲疑著低聲問:「問我可曾對你動心?」
槿鶯下意識接話:「那沈郎,你可曾喜歡上我?」
「我,不知。」他喉結微微滾動。
「那我下……嗯?沈、沈郎,你說什麼?」
藥香氤氳的房間裡,這低啞的三個字格外清晰。但槿鶯仍是懷疑自己聽錯了,杏眸圓睜,連呼吸都滯了一瞬。
少女驚訝的反應在他的意料之中,可這一瞬,那雙明媚的杏眸直勾勾地望著自己,沈時臻仿佛被燙到般側過臉,白玉般的耳垂悄然染上了一絲薄紅。
「昔年為證大道,我自剔七情六慾。百年間,七情盡泯。直到前不久,那些剔除的情感因重傷而歸位。我以為道心已澄明如鏡,不會再有任何動搖。但不知何時起,我的心境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我的心不再像以前那樣平靜如水,它漸漸變得不再受控,而這些不受控的情緒,皆繫於你。」
屋內安靜極了,只有燭火偶爾「噼啪」作響。
他微微吸了口氣,那聲音雖輕,卻在這靜謐空間裡格外清晰,帶著不同於往日的軟意。
「我既與你有約,自當坦誠相告。而下月末,便是半年之期。我打算不再壓制這份情感,我想弄清楚,它究竟是責任使然,情魄歸位的錯覺,還是,我真為你生了情絲……」
他說話時,每個字都吐得很慢,像是在訴說著連自己都難以理解的困惑,可是每個字落在槿鶯耳朵里都覺得不可思議。
他們修士竟能隨意抽離情魄,剔除後還能再回歸身體?
怎麼想,槿鶯都不懂,既已歸位,何須再生?
「若當真生出情絲,你會因為修煉,再斬斷嗎……」
燭火將沈時臻的側臉分割成明暗兩半,他神色複雜,透著幾分迷茫。
「我不知。」
他的修煉正陷入瓶頸,如霧障蔽目,他困守其中,難辨前路。
——再斷情絲,當真能破境?
——亦或這情愫,本就是命中劫數?
「沈郎。」少女突然湊近,「若我不幸身死,你會剖丹救我嗎?」
沉浸的思緒驀然被打斷,沈時臻原本微微低垂的眼眸瞬間瞪大,一時間竟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李瑩,就見少女後退半步,莞然一笑:「沈郎並未生出情絲,若真的喜歡我,你望著我,便不是這副表情了。」
沈時臻眉峰微蹙:「妖丹附屍是為借屍還魂。修士金丹若離體,非但救不了人,反而會修為盡廢。」
槿鶯卻想起話本里那些痴男怨女,搖頭道:「若真心悅一人,縱使十死無生,也會義無反顧。剖丹也好,赴死也罷,連半分遲疑都不會有。」
沈時臻被少女荒謬的想法震驚了。
他無論如何推演,都難以理解這般飛蛾撲火的情愫。
他沉默地想,自己連少女的心思都無法理解,又怎可能真的長出情絲?
——不過是七情歸位後的餘波罷了。
懷著這樣的想法,沈時臻恍恍惚惚地離開了少女的房間。他順著方才在少女身上殘存的那一絲妖氣,找到了那隻鯉魚妖的住所。
窗欞透出的暖光里,那隻鯉魚妖氣息奄奄地浮在水盆中——若非李瑩給的靈草吊命,怕是早已魂歸幽冥。
而他,誅殺這般孱弱小妖不過彈指間。但在抬袖的剎那,瞥見了槿鶯口中那個叫「吳生」的書生。
暖黃燭光下,吳生半跪在水盆前,正捏著一塊乾淨的布,蘸了靈草汁輕輕點染鯉魚鱗片上的傷痕。
動作輕柔得像在擦拭傳世瓷器。
「瑤兒,疼的話擺擺魚尾。」
小鯉魚眨了眨眼睛。
那書生臉上瞬間露出笑容:「瑤兒,我總覺瑤兒與常人不同。我原以為是舊傷未愈,沒想到你會是只妖……方才,仙長說你是我前年救過的小鯉魚,莫不是蘆葦盪的那隻?」
青年輕柔的聲音在房間裡迴蕩,絮絮說著他們這一年的瑣碎溫情。那隻小鯉魚也時不時地搖擺著尾巴,濺起細碎的水花應和。
那凡人聽不見,但沈時臻卻聽得真真切切。
「吳郎,是我是我!」
「那年你把我從蘆葦盪捧出來時,我鱗片都掉了一半。我一直記得你的恩情,想著一定要報答你。」
「剛附身那會兒,走路搖搖晃晃總撞門框,你還天天給我熬補腦的湯藥……」
「吳郎,我一直害怕你發現我是妖。那日你拿著聘書來時,我慌張地想要直接逃回江里……但是,我想陪在你身邊。我想了好久,覺得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什麼都不怕了。比起做妖,我更想永遠當你的瑤兒。」
「吳郎,謝謝你,願意相信我。」
不知聽了多久兩人的竊竊私語,沈時臻周身一片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