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漸漸抹平她的不安。
她還記得他說:江南商賈又怎麼啦?你爹可是富紳!富紳你知道嗎?有花不完的錢!所以,有什麼好自卑的?
他還說:兄長今日教我『民生百態,能安居樂業便是好營生,不論貧窮富貴,自食其力便是上等。』幼儀,你看,這道理我雖說不出來,卻也懂得。今後你不必再聽那些人閒言碎語!
他也消除了她的自卑。
十年如一日,那雙眼睛衝著她笑。
如今碧水湖清波依舊,蓮風塢藕花初發,卻物是人非。
蘇幼儀站在湖邊,沉湎過去使她幾乎窒息。
忽然,一陣風裹著清冽松木香氣襲來,緊接著肩上一重。
是一件墨色披風搭在了她肩上。
「你要幹什麼!」江遲序幾乎是質問。
他的手久久沒有垂下,蓄勢待發一般,甚至有些抖。
蘇幼儀恍然回過身來,抹了抹臉上的雨水,看著江遲序手中的傘,「下雨了啊。」
她抬起頭想看看天,卻發現這把傘的大部分都在自己頭上,她被這傘遮得嚴嚴實實,什麼也看不到。
感覺到腳尖涼意竄到腿根,她低頭看了看這才發現自己恍惚間竟然往湖邊靠近許多,湖水一下一下咬著她的鞋尖。
只要她再往前一步,就會徹底溺在這一汪春水裡。
江遲序站得很近,她能清楚看到他平日裡都纖塵不染的衣角濺上了許多水漬,看起來比她的鞋尖還要髒一點。
蘇幼儀往後退了兩步。
「兄長。」她抬起頭看他。
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她今天已經失去理智頂撞過老夫人,鬧得這十年來盡力維護的感情一朝破碎。
她不能再頂撞兄長。
就算是她很想問清楚,兄長知道江遲安養外室這件事為什麼不正一正家風。
轉念一想,答案多麼簡單。
江遲安再荒唐,也是江遲序的親弟弟,江遲序總會包容他的。
而她不過是無根飄萍,平日裡他喚自己一聲小妹也是夾生的。
自己已經害得他吃了這麼多年夾生的飯,如今又怎麼好意思去質問?
「剛從老夫人那回來?」
蘇幼儀點了點頭。
「她又刁難你了。」江遲序沒有發問,而是陳述事實。
蘇幼儀沒做聲,沒搖頭也沒點頭。
「下這麼大的雨,怎麼不回去?」語氣有些柔和,但是蘇幼儀此刻亂亂的,根本感受不到。
「我這就回去。」蘇幼儀轉身要走。
卻被江遲序拉住。
從前江遲序也拉過她,不過都是拉著她的袖子,就像春宴那次。
而這次江遲序卻拉住了她的手,或許是一切太突然,蘇幼儀看了看那隻手,又看了看江遲序,發現他自己好像也沒察覺。
春雨淋了個透頂,蘇幼儀此刻手腳冰涼,濕膩的手被江遲序溫暖乾燥的大手包裹著,有些暖意陣陣傳來。
「我送你回去。」他說。
蘇幼儀把手抽了回來,攏在袖中,點了點頭。
二人就這樣緩緩往築春閣走去,一路上走得極慢。
「若是遇到什麼難處,可以同我說。」江遲序仍像往日那般,擔起大哥的責任。
「沒什麼難處。」
親疏有別,蘇幼儀今日懂了這一點,便不會給自己找難堪。
撐著傘的江遲序腳步好像頓了頓,蘇幼儀也跟著繼續放慢步伐。
「和江遲安的婚事,若是有什麼不稱心的,也可以和我說一說。」江遲序再次提示。
「我和小公子的婚事挺好的,沒什麼不稱心。」蘇幼儀仍避開話題。
......
江遲序沉默了許久,蘇幼儀覺得他可能是以沉默代替讚賞,或許他也覺得自己乖順。
兄長這人就是這樣的,不會誇人,只會以沉默代替。
二人肩並著肩,蘇幼儀被裹在披風裡卻扔能感受到肩膀時不時不小心蹭到江遲序的手臂關節。
她偷偷往江遲序那邊看了一眼,只見他另一側肩膀都濕了。
而自己的披風卻一滴雨水也沒沾上。
再次陷入沉默,一直到築春閣門口。
桃溪打了傘從另外一條路跑來,「小姐!您跑哪去了,奴婢順著往鶴鳴堂的路去接您,卻沒找到。」
「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