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我。
李寒露目視純粹的黑暗,比任何夢境與睡眠都要牢固與濃烈。那黑暗偶爾會被突兀打破,李寒露在數個毫秒間見到頭頂搖晃的刺眼燈光。
一切像是,死亡的幻覺。
當李寒露徹底恢復意識,窗外陽光已然亮得刺眼。李寒露記得她被人七手八腳按在病床上洗胃,溶液順著胃管泵進胃裡,她的胃就像個髒兮兮的馬桶,經過暴力且反覆的沖洗終於煥然一新。
而現在胃裡的感覺就仿佛長了個刺蝟,嗓子也干疼如同龜裂的鹽鹼地。
李寒露費力側頭,見到明澈坐在小桌旁吃灌湯包,皮兒薄得晶瑩剔透,旁邊還擺著一碟醋。見李寒露睜眼,明澈吸溜著湯汁跟她打招呼,「你醒啦?醫生說你沒什麼事,但是現在還不能吃東西,要不你就聞聞吧。」
不說不覺得,一提還真挺餓的。
「幾……」李寒露一張口就嚇了自己一跳,嗓音摧枯拉朽,剛被腳踩過似的,「幾點了?」
「快十點了。」明澈繼續吸溜灌湯,忽然燙了舌頭一樣卡了個殼,「老,老尹昨晚開車出上海了,路上沒看手機,才一直聯繫不上。今早他才接電話,現在正往回趕。」
李寒露眨眨眼睛,呆愣幾秒,「我不想見他。」
本想說「別讓他來」,可轉念再想,萬一尹澤川根本沒想過要來看她怎麼辦,這樣說豈不是自作多情。
外人不好插手家務事,明澈舉著筷子左右為難,正愁該怎麼勸,病房房門霍然打開。來者西裝革履,氣質卓然,連頭髮都一絲不亂,腳步卻幾乎稱得上莽撞。視線交錯之間,一方鬆了口氣一方血壓暴漲,李寒露突然連嗓子都忘了疼,聲嘶力竭地吼,「滾!」
明澈聽話地拐起帆布包,一手飯盒一手碟子筷子,做賊似的躡手躡腳地跑路,還沒忘把門帶上。
這個叛徒。
尹澤川站在門口,仔細注意著李寒露細微的表情變化,又慢慢靠近半步,輕聲叫她,「露露。」
李寒露估量了一下雙方實力,目測把尹澤川暴力攆出病房有點困難,乾脆被子蒙住腦袋,團成飯糰背對門口。
尹澤川繞過病床,走到飯糰身邊,生怕裡頭的人呼吸困難,俯身想把她從被子裡剝出來,「乖,別鬧。」
李寒露察覺到男人的手,與她隔著一層薄被,硌在她的肩骨上,高高在上得仿佛沒有體溫。腦子甚至沒來得及思考,身體就先快過一步,李寒露突然屈膝抬腿向床邊的人狠踹一腳,然而下一秒就被按住雙手壓住雙腿,被子掀開,眼神博弈畢現。
那一腳踢得夠狠,卻撲了個空。尹澤川快速躲開,順勢以身體重量壓制,李寒露毫無反抗餘地,只能喘著粗氣瞪他。
「露露,對不起。」尹澤川凝視李寒露片刻,忽然開口,「我不該那樣講話。」
李寒露愣了愣,許久,才道:「出去。」
在李寒露對尹澤川的判斷里,尹澤川就不該是個會道歉的人,他是畫框之中藐視時間流逝的藝術珍品,高不可攀遙不可及。果然神祇走下神壇只是夢中虛妄,只是瘋狂幻想,尹澤川聽見這回答,先是微怔幾秒,然後鬆手起身,走了。
李寒露聽見極輕的關門聲,翻身再次把自己裹進被子裡,心想,這才對麼。
李寒露在醫院躲了幾天懶,出院時已臨近元旦。滿街紅火熱鬧,喜氣洋洋,聽說同事們紛紛請假無心工作,李寒露乾脆沒回公司,每天開車上街閒逛,不務正業。
Amy歡天喜地聯繫李寒露,說之前的推廣頗有成效,現在她帳號幾十萬粉怎麼也算個小V了,不如元旦開場直播固固粉?李寒露一聽就頭疼,問她,「要帶貨嗎?」
「沒沒沒,想哪去了?」Amy連聲否認,「這號才起來幾天,這麼快就帶貨容易敗好感。再說就算帶貨,選品也要時間,我們幾個忙不過來,哪有工夫選?」
「那直播講什麼?」
「發揮你的人格魅力,講什麼都行,隨便。」Amy拍拍胸脯,大言不慚,「姐你放心,我們仨加一起有八個手機,到時候肯定不會讓你冷場。」
Amy本想將直播安排在她那天價租來的小辦公室,顯得正式一點,再給李寒露化個妝,好賴這也算空殼公司走向資本市場的第一步。可李寒露懶得折騰,直播時間安排得又晚,於是一通拉鋸,事情就不受Amy控制地演變成了李寒露穿著睡衣在住處獨自直播。
穿睡衣這事兒Amy提前不知道,純粹是李寒露懶得換衣服。眼看快到時間,李寒露支起手機,按Amy寫給她的說明開了直播,沒專業燈光設備就開著檯燈補光。溜達到廚房弄水喝再溜達回來的工夫直播間裡竟然聚了不少人,李寒露對著鏡頭打招呼,看了會兒彈幕,發消息問Amy:哪幾個帳號是你們?
Amy火速回覆:我們沒說話,哪個都不是我們。
李寒露心裡樂得呲個大牙。沒想到她還有野生流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