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別怕,至少我們還有一件樂器。
就算它不能救我們的命,也能在最後為我們獻上一首可愛的搖籃曲,或者是……
安魂曲。
莫扎特不禁渾身一僵。
琴聲繼續——
但後來,我們發現我們可以聽到一些來自外界的聲音:細微的開門聲、輕盈的腳步聲,還有雜亂的翻頁聲和均勻的呼吸聲。我們大聲呼喊,可好像做了半天無用功似的,沒有一丁點回應。這時候,我們才真正將注意力轉移到鋼琴上。
「直到你走向我們。」
小沃爾夫岡斂聲屏氣,他想像著那些纖長的手指此刻正在白黑相間的象牙琴鍵上遊走。「今晚,所有從你指縫流淌出來的音樂,是我們這裡衝破霧靄的每一束光芒。」
男孩兒攤開手帕蓋住整張臉。
他幾乎忘了要按照自己制定的規則來接收信息。琴聲,光是美妙的琴聲,就能讓他淚如泉湧。
「這是一個建立在奇思妙想上的空間。」
音樂緩緩訴說:「唯有天賦和心血,能幫我們擺脫困境,拯救這個荒蕪駭異的世界。」
莫扎特用肘撐起身體,再度坐到鋼琴前,協同重新編配的和弦與旋律,將那首C大調弦樂三重奏完完整整地用鍵盤樂器呈現出來。
「真好聽,它叫什麼名字?」
「謝謝誇獎。還沒想好,暫時叫它『小夜曲』吧。告訴我,親愛的塔齊歐,現在你看到了什麼?」
「一間精心布置的臥室,莫里斯沿樓梯下到院子。我聞到糧食、皮革與玫瑰花香,窗外是熙熙攘攘的人類,是繁榮與安定,這裡……」
「是穀物街9號,我的家。」
第66章 樂界 03
66
經雙方協定,最終他們將這一可開拓空間命名為「樂界(Musikland)」,而他們的交流方式則稱為「音語(Musikanisch)」。
很快他們發現,穀物街9號臥室的鋼琴並不是兩邊溝通的唯一媒介——他們手中任何一件樂器都可以發揮作用,提琴、豎琴、羽管鍵琴、長笛……甚至是一片能吹出聲音的樹葉。
除了樂器,還有小沃爾夫岡筆下的每一個音符:
當C大調和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在維托瓦公主耳邊重奏,樂界便有了巴黎。
當這裡的夏洛特王后不經意間哼起那六首小提琴奏鳴曲,倫敦在那邊橫空出世。
降B大調交響曲K.22和G大調交響曲K.Anh.221/45a為他們送去美麗的海牙。
越來越多的城市在樂界相繼出現。
荷蘭的阿姆斯特丹、比利時的布魯塞爾和安特衛普,法國第戎、里昂,瑞士日內瓦、洛桑、蘇黎世以及溫特圖爾……
據塔齊歐唇邊的柳樹葉所說,自1767年起,每年5月23日,他和莫里斯一路過本篤會大學,就能聽到裡面正在上演拉丁語喜劇《阿波羅與雅辛托斯》。
每逢7月24日到30日,他們只需花5先令,就能在天鵝與豎琴酒館大廳中午12點到3點鐘享受美妙的奏鳴曲、協奏曲或三重奏。
他們曾去倫敦小住。那段時間,降E大調交響曲K.16、D大調K.19,還有F大調K.Anh.223/19a在他們腦中整整循環了半個月。
小伙子風風火火地跑進房間。
他剛從基爾海姆-博蘭登回來,母親在院子裡編織,他要給遠在薩爾茨堡的父親和姐姐寫封信報平安。另外,他有一些詠嘆調新作準備今晚交給韋伯老先生謄抄——趁這個機會,可以看一看他的女兒。
「我真開心,塔齊歐!」沃爾夫岡·莫扎特叫道,「你也要和我一樣開心,因為我馬上就能見到我心心念念的阿洛伊西亞了!啊——你根本想像不到我有多喜歡這家人。韋伯先生……他簡直和我的爸爸一模一樣!當然,除了儀表。要真相同那才稀罕哩!我可以很誠實地告訴你,他們就是上帝賜予我的另一個位於曼海姆的家庭。阿洛伊西亞……我會想辦法讓她唱首歌給你聽,聽到後你就會發現,世上再也找不出比她更純潔更可愛的女孩子!不,你聽到後一定會愛上她,這樣我們的莫里斯勳爵就很可憐。」
他拿了兩張信紙出來,鋼琴半天沒動靜。
「塔齊歐?你有在聽嗎?」
咣——!
一排琴鍵同時按下,少說能聽出二十個音。
沃爾夫岡嘆了口氣,不用猜就知道他們在幹什麼。「管好你的屁股,夥計。」他眼珠一轉,「不用太嚴,別把甜蜜的大糞弄到琴上就行。」
片刻,那邊傳來答覆:
注意你的措辭,莫扎特先生。
「謝謝你讓我知道你的手正在彈琴,而不是摳大糞吃。」他揚揚頭,笑了起來,「要吃就放快,幹掉就不好吃了,莫里斯勳爵。除非你就好這口。」
他用手梳了一下頭髮,將墨水瓶立穩在床頭櫃,帶著信紙和羽毛筆縮進被窩。
此刻年輕人耽溺穢物,認為那種給人類感官帶來猛烈衝擊的色情瞎話要比當代貴族們的陳詞濫調真實而有趣。但有時他不得不約束自己,至少在某些人面前他覺得這非常必要——否則就會敗壞自己在對方心中那極不穩定的好感——比如阿洛伊西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