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見母親就坐在荷花池邊的欄杆上,「雲軒,今天的功課做完了嗎?」
「啊?」
還是孩童的他一心只想著去放紙鳶,夫子布置的課業還未完成。
況且他還與夫子起了爭執。
「母親,我還沒……」
聽到母親在叫他,他低著頭,不敢去看母親的眼睛。
「臭小子,夫子都告訴我了,你今天的課業根本沒完成!」
渾厚硬朗的聲音從背後響起打斷了他的話,是他的父親。
「我覺得夫子說的不對,他說天下為一家之姓,我卻覺得若德不配位就該能者居之!」
「雲軒,這話可不能亂說!」母親嚇得趕緊捂住他的嘴巴,這種大不敬的話若是傳出去,是要殺頭的。
父親沉默了半晌,沒說話,他只是摸了摸他的頭,然後告誡他,「雲軒啊,有些話心裡明白知道就好,不要和人論一時的長短,世人往往只看結果。」
「父親,我知道了……」
那時楚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只看結果嗎?
畫面不斷變換。
瑩瑩的宮燈在他的臉上划過幾道忽明忽暗反光。
他看見青州王府里的其樂融融。
他看見他依偎在母親懷裡,靜靜地聽著關於父親的過往。
少年熱血,雪夜輕裘,逐敵千里,又練得一身好本領,拱衛北燕王城。
他還看見,青州王府的日升月落,一日三餐。
這是常有的夢,是很好很好的舊事,他再熟悉不過的。
如此,他便放下心來,不自覺地跟著這個夢走。
只是下一刻並無任何溫情在側。
青州王府里血光滿天,父親被押解到鎬京王都等候發落。
一個月後,他們等回了父親的屍首,白布上滿是從父親身上透出的鮮血,已然乾涸。
他們說天子相信父親生了謀逆之心,賜梳洗之刑。
但天子感念青州世代盡忠,不株連九族,只是收回一切尊榮。
諾大的青州王府風雨飄搖。
那一日,他望見一身嫁衣懸樑自盡的母親。
他不敢去看,只有遠遠一瞥,大紅素白交織,他滿心悲痛傾瀉而出,又悲又痛。
他再也沒有家了!
楚雲軒像是從高處墜下,驚起一陣虛汗,便猛然醒了過來。
「父親!」
「母親!」
楚雲軒於夢中驚醒,夢中的餘韻未消。
他下意識的以為還是那段晦暗不明的歲月。
而那些至暗至明的時間裡,原都是他獨自支撐的。
從滿心仇恨,一無所有到君臨天下,他付出了太多。
「陛下,雍州王世子落水了!」
建章宮外傳來一聲驚呼,楚雲軒從夢中猛然驚醒。
「來人,去長安宮!」
楚雲軒立馬披衣起身。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然後轉頭看向床上昏睡著的楚天佑,或許這次籌謀還能意外收穫也說不準。
……
阿玉默不作聲地坐在蘇珏的營帳里,隔著燈火葳蕤,她目不轉睛地盯著蘇珏。
屋內寂靜無聲,卻有一種莫名的安定感爬上心頭。
「蘇先生……」
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阿玉從別人口中知曉了許多事。
無論眼前人是蘇先生還是什麼董先生,都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她生命里的一束光。
若沒有蘇先生,她早就落入泥潭不得翻身。
「阿玉,謝謝你,為了我,第定是受了不少委屈。」
「蘇先生知道?」阿玉訝然,眼裡閃著淚光。
「我聽見了你的聲音。」蘇珏點點頭。
「蘇先生,我……」阿玉臉上帶了薄紅,她早就心屬眼前之人了。
蘇珏一眼看出阿玉的心思,「阿玉,你是好姑娘,等你見過了更多的繁華人世,自然會有更好的歸宿。」
蘇珏這話說的委婉,阿玉卻聽得十分明白。
他們這是襄王有夢,而神女無心。
阿玉福了福身,笑著說道:「您說的我都明白,可您教也過我,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說完,阿玉提著送飯的籃子徑直離開,徒留苦笑不得的蘇珏搖頭嘆氣。
這話可不是這麼用的!
算算時間,蘇珏該去李書珩的營帳了,外面既然傳成了那個樣子,索性他們就多演一齣戲。
等到了半夜裡。
李書珩本已經睡下,不多時卻被身側的聲音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