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搭箭挽弓時,想起蘇珏臨別時的話。那時他指尖撫過她掌心血泡,說阿越你看,亂世如棋,我們偏要做掀翻棋局的手。
弓弦震顫,利箭穿透鮮卑旗手的咽喉,大纛轟然倒塌。
"擂鼓。"
楚越甩開淌血的袖擺,金絲軟甲在火光中流轉寒芒。
鼓聲如驚雷炸響,城頭驟然豎起無數火把,照得夜空恍如白晝。
鮮卑騎兵陣型大亂,他們看見緋衣女子立於城樓,長劍所指處箭雨傾盆。
……
霜雪壓斷枯枝的脆響混著馬蹄聲迫近城郭。
蘇珏攏了攏鶴氅,指尖撫過焦尾琴第七根弦——那是用玄甲軍舊弓弦改的,繃緊時能聞見淡淡的血腥氣。
城垛上插著的玄鳥旗突然獵獵作響,旗面新染的硃砂未乾,在暮色里淌下血淚般的痕跡。
"報——!楚將軍不敵鮮卑!"
斥候滾下馬時,肩頭還插著半截狼牙箭。
蘇珏斟茶的手穩如磐石,雨前龍井在越窯青瓷里旋出翠渦:"不敵?"
他吹開浮沫,瞥見茶湯倒影中掠過的寒鴉——三日前放出的信鴿,該到潼關了。
"大人!"
斥候的冷汗融化了箭簇上的冰碴。
城樓下忽起喧譁。
楚越的白馬踏著吊橋鐵索躍入城門,馬鞍上綁著個血葫蘆似的鮮卑千夫長。
女將軍的魚鱗甲縫隙里卡著碎骨,卻仍用槍尖挑起敵將首級:"大人,這廝的狼頭刀可配得上你書房那盆羅漢松?"
「當然配得上。」
子夜,鮮卑大營的狼糞煙攪碎了月光。
蘇珏站在城樓暗處,看楚越將五百輕騎的鎧甲反穿。
素白襯裡映著雪光,遠望竟似送葬的縞素。
"寅時三刻,擂鼓。"
他將虎符劈作兩半,"若見赤鱗甲墜地,便燒了西市酒肆。"
楚越咬斷束髮絲絛,青絲掃過蘇珏案頭的《陰山兵防圖》:「這局賭得太大。"
她忽然輕笑,腕間銀鈴纏上槍桿,"若那慕容小兒看出城頭旗幟是新染的粗麻布……"
話音未落,東南烽燧騰起三道青煙。
蘇珏推開雕花窗,任寒風捲走案上宣紙:"阿越可聞見肉香?"
他指間轉著枚黑棋,"三百頭病牛此刻該在鮮卑後營流膿了。"
寅時初刻,鮮卑先鋒的鐵蹄震落檐上冰凌。
蘇珏端坐城樓,焦尾琴旁煨著紅泥小爐。
茶湯沸騰聲里,他信手撥了個《廣陵散》的起調。
琴弦割破指尖,血珠濺在琴身螭紋上,恰似去歲楚越槍挑十二連營時,濺在他奏摺上的那點硃砂。
"該死!"
慕容灼的馬鞭指處,狼牙箭雨蝗蟲般撲向城頭,"你的玄甲軍呢?"
琴聲陡然轉急。
蘇珏廣袖翻飛間,掃落了箭囊旁那盞琉璃燈。
火油順著城牆凹槽淌下,竟在雪地上燃出個猙獰的狼頭圖騰。鮮卑陣中忽起騷動——這分明是鮮卑王族的葬火儀式!
"將軍不妨猜猜,"蘇珏屈指勾斷第五弦,"此刻你大營糧草可還安好?"
楚越的白馬從亂葬崗衝殺出來時,天邊剛泛起魚肚白。
五百輕騎的縞素戰袍浸透血污,遠望如送葬歸來的鬼魅。
她扯下裂成碎布的赤鱗甲,露出內襯的玄色勁裝——那原是蘇珏的朝服,左襟還沾著去歲殿試時濺上的墨痕。
"放火鷂!"
長槍挑飛營門鹿砦的剎那,三百隻裹著火油的草扎鷂子騰空而起。
鮮卑後營的病牛聞到同類血氣,突然發狂掙斷繩索。
楚越的銀鈴在爆炸聲中碎成齏粉,有一片正嵌進鮮卑士兵的咽喉。
辰時三刻,蘇珏推開城門。
青石板上的血漬被大雪掩蓋,只露出零星幾塊碎甲。
楚越的槍尖插在敵樓匾額上,槍穗纏著的布條寫著"楚"字,卻用蘇珏批閱公文的硃筆描了金邊。
"這齣空城計,"
楚越解下殘破的護腕,"倒是比說書人口中的諸葛孔明更毒三分。"
蘇珏俯身拾起半截琴弦,弦上沾著的狼血已凝成冰珠:"阿越,那三百病牛里,混著李明月公子上月獵得的白狐。"
他忽然輕笑,"可頻善奇最寵的閼氏,今冬怕是缺條圍脖了。"
護城河底突然傳來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