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城的地形在眼前扭曲成血色溝壑,他仿佛看見銀甲白袍的父親勒馬回望,箭雨如蝗蟲般遮蔽了最後一縷天光。
城頭忽然傳來騷動。
李安甫踉蹌著撲到窗前,只見漫天紙錢混著雪片飄灑,鮮卑人的戰鼓聲里夾著尖銳唿哨:"李氏雙雄的銀甲都叫野狗啃爛了!"
與此同時,借著月色,李安甫看見母親親手繡的蟠龍旗被流箭射穿,絹帛裂口處金線垂落,在風裡晃成弔喪的幡。
而那些裹著金粉的傳單雪片般的飄進了城內。
蹲在檐下刮榆樹皮的老漢伸手接住一張,渾濁的眼珠突然瞪得滾圓。
粗糲的指腹摩挲過"李元勝"三個描金小楷,兩滴老淚砸在鮮卑狼紋上——二十年前黃河決堤,是老王爺帶親兵用門板把他從洪水裡撈出來的。
又過了半刻,西市綢緞莊傳出裂帛聲。守寡的老闆娘扯下所有素絹,抖開的月白緞子上還留著給亡夫裁衣畫的粉線。
她咬破指尖在每匹絹頭寫"奠"字,血珠順著絲紋暈成紅梅:"抬去城頭!給將士們裹傷擋箭也好過便宜鮮卑狗!"
聲音穿過雲層,落到城郊的學堂里,這裡的蒙童們正捧著《武經七書》,忽見先生將戒尺重重拍在"風骨"二字上。
白髮老儒顫巍巍取下孔聖像,露出後面供奉的玄甲——那是老王爺當年收復幽州時穿的戰甲,甲葉間隙還卡著枚突厥箭頭。"今日起,習弓馬。"
老人摘下腰間酒葫蘆砸碎在青磚地,濃烈的燒刀子味漫過《論語》。
城南土地廟前,瞎眼婆婆摸索著將柏枝投入火盆。她懷裡抱著褪色的嬰孩襁褓,那是二十年前王妃在亂軍中替她接生的孫兒。
"李家菩薩不該折在雪天吶……"
灰燼騰起時,廟祝突然發現供桌上的泥塑判官竟在淌淚——原是雪水滲進了彩漆裂縫。
最駭人的是戍衛所前的粥棚。正在分糠粥的瘸腿伙夫突然掀翻鐵鍋,滾燙的粥水澆在凍土上騰起白煙。
他解下腰間油津津的屠刀往案板一剁:"老子這條腿是跟著老王爺打突厥沒的!婆娘們把醃菜缸騰出來,老子帶你們熬金汁!"
巡城馬隊經過時,見沿街窗欞都繫上了白麻。不是尋常喪事的直條,而是擰成北地特有的結繩——當年北燕皇帝薨逝,冀州州百姓便這般將麻繩打成鎖扣,意為"鎖住英魂不墮黃泉"。
七八個總角小兒蹲在巷口,用木炭把傳單上的"李書珩"拓印到布條上,繫著石塊往城外擲。
忽聽得一聲裂帛般的嗩吶響,城隍廟戲班子全員縞素登上鼓樓。花臉武生倒提銀槍唱起蘇珏所教的《破陣子》,旦角的水袖甩出十丈白練。
當唱到"馬革裹屍終不悔"時,賣炊餅的劉二突然推來三車麥麩:"給老子撒下去!迷不死鮮卑狗也得髒了他們的招子!"
正午時分,滿城響起搗衣聲。
婦人們將亡夫的舊衣拆開,棉絮填入陶罐就成了萬人敵。
東門賣虎頭鞋的趙寡婦咬斷最後一根線頭,把三歲小兒綁在井軲轆上,轉頭抱起裹著鐵釘的襁褓:"兒啊,娘要是回不來,你就數著打更聲等世子開城門。"
後來,不知誰家先唱起了《冀州謠》。
沙啞的調子從茅草屋檐爬到青磚馬頭牆,燒炭翁的夯歌摻著鐵匠鋪的叮噹聲,最後匯成震天的怒吼。
楚越在城頭望去,見萬千百姓舉著菜刀柴斧湧向武庫,殘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極了老王爺書房裡那幅《百鬼夜行圖》。
"世子!將軍!胡人……胡人殺過來了!"
副將突然嘶吼著指向北方。
地平線上騰起滾滾煙塵,數萬馬蹄踏得凍土震顫,彎刀映著落日泛起血色。
李安甫解下腰間蟠龍玉玦,紅線在掌心勒出深深血痕。
這是及冠時父親系在他腰間的,說此玉能擋三次死劫。
此刻他將玉玦貼近心口,忽然想起去年重陽家宴,父親指著沙盤說:"冀州城是塊硬骨頭,但若四面楚歌……"
"報!木將軍中箭!"
"報!南門糧倉起火!"
"報!胡騎距城不足三十里!"
急報聲里,李安甫緩緩拔出佩劍。
劍身映出他猩紅的眼角,也映出城樓下堆積如山的屍骸。
有鮮卑人的,更多是冀州兒郎的,凍硬的衣甲下露出半截紅穗——那是出征前家家戶戶系在子弟兵腕上的平安結。
"擊鼓。"
李安甫聽見自己說。喉間翻湧的血氣混著話音砸在青磚上:"開武庫,發雷火彈。"
他望著東南方向席捲而來的玄色洪流,忽然大笑:"父親,您看見了嗎?咱們李家的骨頭,終究比鮮卑人的刀硬。"
接下來,又是幾個時辰的激戰。
蒼茫風雪中,楚越將半塊麩餅塞進嘴裡,粗糲的碎屑划過喉頭,不由得激得她咳嗽了幾聲。
城牆垛口結著三指厚的冰殼,楚越伸手掰下一塊含在嘴裡,任由寒氣刺痛牙床——這是老王爺李元勝教她的醒神法子,當年在北邙山圍剿馬匪時,他們曾靠嚼冰碴子熬過七天七夜。&="&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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