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侍衛舉著火把在前頭開道,照見竹籬上懸著的素帛被山風吹得簌簌作響,倒像極那人常年束髮的月白飄帶。
"陛下,您慢點……"
隨侍的老太監顫巍巍捧著盞宮燈,昏黃光暈里現出半截青竹榻。
蘇珏仰面躺著,鴉青長發散在粗麻枕上,仿佛只是被滿室藥香魘住了。
李安甫踉蹌著去探蘇珏垂在榻邊的手,指尖觸到玉石般的寒涼,才驚覺檐角銅鈴早被宮人卸了紅繩。
"先生慣會騙人的。"
李安甫的皇帝忽然笑出聲,喉間滾著血鏽氣。
他登基那年的春闈殿試,先生當庭擲了硃筆,說治大國如烹小鮮的聖賢書讀不得;第二年南巡遇刺,這人擋在他身前時還在說"臣命硬,閻羅殿前尚能辯經三晝夜"。
如今四海昇平了,倒肯安分躺在三尺竹榻上,連唇色都淡成半融的霜。
隨行太醫戰慄著呈上脈案,李安甫卻盯著案頭未寫完的信箋。
松煙墨洇著"見字如晤"四字,後頭跟著大團墨漬,想來是筆鋒懸停太久墜下的淚痕。
他忽然記起十五歲那年,自己攥著被父王撕碎的策論躲在假山後面,是蘇珏提著琉璃宮燈尋來,將那些染了夜露的殘紙一片片拼回原樣。
記憶迴旋,李安甫有了如夢初醒的實感。
「你們先下去吧。」
李安甫揮了揮手示意其他人退下,最後的時光里,他想好好陪著蘇珏。
故人陸續凋零,到如今,只剩他孤家寡人。
從今往後,怕是再也不會有人再陪他共看天地浩大了……
「是,陛下。」
等其他人走後,李安甫才敢將蘇珏冰冷的屍體摟入懷中,他對先生愛意從來都只能在暗處生長。
在浮玉山待了三個時辰後,李安甫又離開了。
而大周帝師的死後哀榮,是李安甫能給蘇珏最盛大的懷念。
先生說此生願歸山海,那就如他所願。
清風明月閒適意,煙波滄海寄餘生。
……
到底是大周的王侯帝師,蘇珏還是被帶回了長安,甚至還被李安甫放置於太極殿內。
"傳旨。"
太極殿內,香菸裊裊,蘇珏面容一如生時。
滿面悲戚的李安甫扯下自己腰間的蟠龍佩壓在蘇珏的心口,白玉撞著青衫發出清越聲響,"太傅蘇珏……追封文正,配享太廟。"
話尾猛地嗆出血沫,驚得滿室宮人伏地哀泣。
李安甫卻恍若未聞,只將那人冰涼的手指攏進掌心——分明是江南春水養出的文人骨,偏生把大周山河煨成了滾燙的血。
三日後,太常寺捧著九旒冕進諫,說從未有帝師入宗廟的先例。
彼時,李安甫立在奉先殿前,望著新供的烏木牌位輕笑:"先生當年教孤讀《過秦論》,可曾拘泥過禮法?"
話音未落,忽見殿外掠過雪色鶴影,振翅時抖落幾片青羽,正落在"文正公蘇珏"五個描金小楷上。
暮春的風卷著柳絮撲進朱欞,恍惚又是冀州王府的晨課光景。
十二歲的自己偷眼去瞧講經的藍衫公子,那人正說到"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一縷朝陽斜斜爬上他執卷的腕骨,照得肌膚透亮如新雪初融。
「先生,孤會做一個明君。」
——新元紀後記:
時光另一邊,一生漂泊坎坷的蘇珏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一片虛無中,他看到了新的光亮。
遊園驚夢一場,有人一直在等他回家。
從那年成為十二樓的一員起,蘇珏便知道。
在他的身上,永遠流淌著新元紀的血液,他無法安心地做一名普通的平民,無論在哪裡,他都感覺到身上負擔著一份責任。
於是,他決定拿起筆,重新書寫自己的人生,為後世寫下一段壯麗的歷史。
他在歷史的空白中行走,見證了無數的戰爭和血腥,但是他從未停下腳步,因為
他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了守護他所眷戀的這個世界。
他將自己的故事寫下來,讓後來者能夠看到這個世界的輝煌與榮耀。
歲月如梭,那些早已離別的親人和友人們,都在他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但他不願停下腳步,他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完成,太多的人要去守護。
那一天,當蘇珏走到奈河之岸時,他發現在月光下,有一雙眼睛正注視著自己,
那是平行世界的另一個她,她就站在對岸,向他招手。
蘇珏朝她走去,走過那長長的橋樑,他們愉快地聊著過去的事情,談論著未來的計劃。
「你還要寫下去嗎?」楚越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