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承驍叫他這副日頭一出就翻臉不認人的樣子氣笑,強行把人跟煎蛋似的翻了個面,扳過下巴親了一口,終於滿意地起身去上朝了。
一陣刻意放輕的更衣出門的聲響後,室內重新歸於安靜。
謝南枝睜開眼,沉默地看了垂落的床帳一會兒,不知在想什麼。等到日上柳梢,晨光灑進窗扇,才搖鈴喚來書棋,起身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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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拎著剛撒歡回來,撲騰著四隻髒爪,滿臉拒不就範的雪球,一人一狗語言不通地「嗚嗚啊啊」吵了一路架,誰也不服誰,直到走進院子時,才默契地閉上了嘴。
謝南枝在庭院裡作畫,烏髮松松挽著,身旁的紅泥爐煮著新茶。
他只坐在那裡,滿庭的風光就集中在了一處,叫人難以移開視線。
自從到了夏宮之後,阿九已經好些日子沒見過謝南枝,雖然嗓子說不了話,但心裡時刻惦念著,這會兒忽然看到他,面上浮現幾分驚喜,剛放下狗崽,就聽謝南枝略微偏過頭,問:「回來了?」
雪球總算從他手裡重獲自由,唏哩呼嚕滾遠了,阿九也因此看清了謝南枝正在做的事。
他將宣紙一張張折了,投進明暗的爐火中,跳躍的火舌順著紙張邊緣卷上,很快將畫中的景象燒作飛灰,幾乎撩到他冷白的指尖。
即便如此,謝南枝的表情仍然沒有變化。
瞥見阿九在原地呆呆站住,似乎很是不解,才提了一下唇角,溫煦地同他解釋:「早上閒著也是閒著,隨便畫點什麼,打發時間。」
他回過頭,平靜看著紙上墨跡未乾的梅樹消失在火中,漆黑的瞳仁映著一明一滅的光,看不分明其中的情緒。
「我昨晚做了個夢。」謝南枝的聲音低下來,語氣淡淡的,不知在同誰說話,「夢中的場景……比往常都要真實一些,多了很多細節,我醒來的時候,還有點恍惚。」
阿九這才反應過來他在做什麼,趕緊湊到他跟前,著急地打手勢問他:為什麼要燒掉?
謝南枝沒有作答,又凝望了爐火一會兒,直到火苗的影子與夢中的火光重合,才回過神,笑了笑說:「畫得不好,留著也沒用。」
阿九直覺他沒有說真話,可他只是一個書沒有讀過幾句的乞兒少年,想破腦袋也不會猜到謝南枝的心思。雖然對這句話有很大的意見,聽謝南枝喊他,還是抿著唇不情不願地上前,幫忙將畫紙投入爐中,只是趁對方不注意,偷偷留了一張在自己衣袖裡,預備回房間藏起來。
他最近跟書棋住在一個院子裡,書棋記性不太好,又喜歡把得來的月錢或者賞賜東一個地方,西一個地方地收起來,像松鼠囤過冬的存糧,但過不了幾天就會轉頭忘記掉。阿九已經把他的一個存糧點據為己有很久,陸陸續續把什麼用剩下的藥瓶,臨完的字帖全搬了過來,書棋至今仍然沒有察覺。
謝南枝看到了,只當做沒有看到,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拂去衣袖上的紙灰,拾起毛筆,將鋒尖在水中滌清,隨意道:「如果不是昨晚,我已經許久沒有費力去想以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