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這才驚覺自己的失態,慌忙抬頭,正對上蕭鉞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
太子負手而立,玄色錦袍上的暗紋在陽光下若隱若現,唇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卻讓人看不出喜怒。
宋昭心頭一緊,面上卻不露分毫,只是恭敬地拱手:「臣遵命。」
太子看了一眼宋昭腰上的青雲逐月同心佩,眉頭微蹙,轉身朝宮門走去,玄色大氅的下擺隨著步伐微微擺動,在積雪未消的宮道上投下一道修長的影子。
宋昭深吸一口氣落後半步跟上,靴底碾過青磚縫隙里的薄冰,發出細微的脆響。
侍從們遠遠綴在十步開外,垂首屏息,連腳步聲都刻意放得輕了。
檐角的銅鈴在風中輕顫,驚起幾隻棲在朱牆上的寒鴉,黑羽掠過緋紅的宮牆,像幾滴墨汁濺在胭脂上。
轉過影壁,梅園的景致驟然映入眼帘。
滿園紅梅似火,在冬日的蒼白里燒出一片灼灼的艷色。枝幹如鐵,花朵卻嬌艷欲滴,風過時落紅成陣,恍若下了一場血雨。
蕭鉞忽然駐足。宋昭收勢不及,險些撞上他的後背。
「為何不戴孤送的玉佩。」他頭也不回地問道,聲音聽不出喜怒。
宋昭左右一瞧,遠處侍從們垂首而立,像一尊尊石像,連呼吸都斂去了。
只得答道:「回殿下,那枚龍鳳佩太過貴重,宋晏不敢。」
說完,她悄悄抬頭,卻見蕭鉞望著紅梅的背影,無比孤寂落寞。
他伸手拂開一枝橫斜的梅枝。那骨節分明的手指與殷紅花瓣一觸即分,幾片梅瓣飄落在他肩頭,玄狐大氅上點點朱紅,像是染了血。
「冷嗎?」他又問。
宋昭目光垂落,答道:「回殿下,臣不冷。」
「那為何昨日不回信?」蕭鉞突然轉身,身後是怒放的紅梅,他的臉色要比這滿園冰雪還要冷上三分。
「殿下……」她緩緩開口,卻不知該如何作答。
宋昭喉間發緊,一片落紅恰在此時飄進衣領,涼得像把薄刃貼上了後頸。她下意識要抬手去拂,卻見蕭鉞忽然逼近一步,帶著凜冽的梅香與寒意。
蕭鉞的手比她動作更快,微涼的指尖擦過她的頸側,拈出那片花瓣時,在她肌膚上留下一絲涼意。
「不要說你不知其意。」
他將花瓣在指間揉碎,聲音放輕,像含著一絲委屈,卻又在尾音處微微下沉,帶著不容抗拒的壓迫。
白圭之玷,若玉有瑕,尚可琢磨,斯言之玷,若情露於紙,便是授人以柄。
太子府耳目如刀,儲君一言一行皆在天下矚目之中。他遞來空箋,是想表達他的心意,不可言,不可書,卻比千言萬語更重。
古有情思寄絲帕,今有大梁儲君遞空箋,若換作其他女子早已欣喜若狂,可宋昭心中卻似壓了一塊石頭,讓她進退維谷,喘不動氣。
宋昭抬眸時正對上他的眼睛。蕭鉞的眼底映著滿園紅梅,灼灼如焰,卻又深得像是能將她吞沒。他的指尖仍沾著花汁,殷紅似血,在蒼白的手指上格外刺目。
「非是不回,」她輕聲道:「是不能回應殿下,殿下是儲君,當以國事為重,宋晏只是侯府的世子,將來……」
她話音未落,蕭鉞驟然扣住她手腕,力道狠得幾乎要捏碎骨節。她踉蹌跌退,後背猛地撞上梅樹老乾,震得滿枝積雪混著殘梅簌簌潑落。
「殿……下?」她仰頭哽住呼吸。
蕭鉞另一隻手已撐在她耳側,俯身時腰間玉佩狠狠撞上她同心佩,叮噹一聲碎響。
他呼吸灼熱,唇齒間溢出的字句卻森寒刺骨:「侯府世子?」拇指重重碾過她腕間突突跳動的血脈,聲音又低又緩,卻字字如刀,「那南州躺在床上的那人,又是誰?」
宋昭渾身驟然繃緊,眼底戾氣乍現,忽又化作一抹譏誚:「殿下既已查得這般清楚……」
她逼近半步,染了梅香的衣袖掃過他腰間玉帶,「何不現在就戳破我的身份?」尾音輕顫,像極枝頭將墜未墜的殘雪。
蕭鉞倏地鬆了力道,心卻似刀割般疼。眼前的女子美麗又倔強,總是反覆無常,尤其是見到赫連信之後。
他昨日遞出素箋後遲遲未收到回信,他便猜測,她的心意又回到了從前。
讓他如何拆穿她的身份?她女扮男裝揭穿後,先不論有什麼罪名,首先回歸侯府大小姐的身份,那麼,她與赫連信的婚約怕是馬上就會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