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聲音卻反駁道:「若他是蕭皇后之子,又怎麼會拿著薛皇后的信物,冒充皇后嫡子,千方百計引得永慶帝注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赫連家又在打什麼主意?」
宋昭忽地起身,心中謎團越滾越大,焦躁地在房內走來走去。
赫連朔在御書房內奏對的每一句話,此刻一遍遍迴蕩在宋昭耳畔。從襁褓嬰孩兒離奇出現,到赫連信的生辰八字……每一句都像是精心排演過的,一步步勾起永慶帝的疑心!
「薛皇后尤愛芙蓉……」宋昭吶吶道。
「不錯,老身也曾聽聞過,」巫醫目光閃爍,像是陷入回憶之中,「蕭皇后卻極討厭芙蓉花,民間傳說蕭皇后因對陳王不滿,才極其討厭象徵忠貞的芙蓉花!」
宋昭急忙追問:「還有別的原因?」
「我在醫書上看過一則醫案,誤食芙蓉者會忽發癮疹,遍身紅腫,瘙癢難忍,風邪入侵之證。而這風邪之症則會血脈相承。」
巫醫的聲音不急不緩,卻在宋昭腦海中炸開了一道火花。
「茯苓,」她立刻吩咐道:「你去問問京墨,盯著的人可傳來了消息?重點留意一下那包芙蓉糕。」
那封家書是假,本就是試探赫連信對她的圖謀,安排人在暗處盯著。在廣福樓外,她隨手塞給赫連信一包芙蓉糕,原本想投其所好,卻不想讓她歪打正著了。
巫醫見宋昭臉色凝重,疑惑地問:「怎麼了?可是發現有此症狀之人?大千世界芸芸眾生,有此症的人也不都是蕭皇后之子?」
她想起那日雨夜,兩個嬰兒同時呱呱墜地,一個足月生產哭聲嘹亮,裹在柔軟的錦被裡;一個早產泣細如蠅,裹著條條破布。
電閃雷鳴中,黑衣蒙面人抓起那個破布里的嬰兒,在薛皇后撕心裂肺里重重摔在了地上……
孩子是她親手換的,也是她親眼看著摔的……那孩子早已死在了出生那日,怎麼還會活著?
若非如此,薛皇后又豈會自責難過,纏綿病榻那麼多年。
「這個我知道,只是驗證一下自己心中所想罷了。」
……
寅時的更漏剛過第三響,宋昭照常進宮伴駕,卻被小黃門攔在了太極殿外。
「參議郎請留步。」小宦官將拂塵橫在朱漆門檻前,恭恭敬敬道:「陛下口諭,今日南郊祭天大祀,請參議郎隨太子殿下同行。」
宋昭握著手爐的指節一緊。銅爐鏤空處溢出的暖香忽地散了,只剩指尖一片冰涼。按制,天子不親祀時,近臣當留守宮禁擬寫祝文,哪有隨儲君祭天的道理?
「臣,領旨。」宋昭未敢多想,領旨謝恩。
朱雀門外的寒風撲面而來時,宋昭終於看見了太子的儀仗。
蕭鉞立在玉輅前的背影比雪松更峭拔,玄色冕服上的山紋在火把中起伏如真,九旒玉藻被風吹得斜飛,像懸在頸後的劍穗。
黎明尚未破曉,南郊的圜丘祭台已籠罩在一片肅穆之中。
太子緩步登上三層高壇,身後百官屏息,唯有禮官的唱和聲在曠野中迴蕩——
「迎神——」
燔柴壇上,乾柴烈火驟然升騰,濃煙直衝灰暗的天際。
宋昭正立在圜丘東南的觀禮台上,看見玄色冕服被寒風掀起一角,十二章紋在火炬下隱隱生輝。
太子跪於昊天上帝神位前,額間觸及冰冷的青磚,耳畔是太祝拖長的祝禱聲:「嗣天子臣某,謹遣太子昭告於皇天上帝……」
壇下雅樂驟起,六十四名舞生執羽而舞,廣袖翻飛如雪浪。
宋昭的目光剛要移開,卻瞧見赫連信一身暗緋官服,立在圜丘之下,手握佩劍,目光灼灼望著祭台上的身影。
遠處,一名身著皂衣的小吏疾步而來,眉心擰成川字,額間滲出細密的汗珠。
他三步並作兩步趕到赫連信身側,弓著身子附耳低語時,袖口不住地顫抖,目光頻頻瞥向祭台方向,喉結上下滾動著,似有千鈞重擔壓在心頭。
赫連信眸光一沉,握著劍柄的手指忽然攥緊。官服在風中紋絲未動,只略一搖頭便將小吏滿腹話語盡數擋回。
小吏張了張口,終是頹然退下。
赫連信轉而望向祭台,握著劍柄的手指緊了又松,那繃緊的肩線忽然卸了力道,恍若雪崩後終於顯露的松枝。
宋昭將這一切盡收眼底,捧著手爐卻仍舊覺得冰冷一片。
她的目光再次追隨上太子那道挺拔的身影。火光躍動間,看見太子捧爵的手穩如磐石,酒液傾入燎爐時騰起的白霧模糊了其面容,唯有冕冠垂旒在風中輕晃,珠玉相擊之聲清越如磬。
「禮成——」
宋昭長舒一口氣,祭天儀式總算有驚無險地過去了。望著漸漸散去的眾人,她心中卻仍有一絲不安如遊絲般纏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