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良忽然冷不丁地說:「姐,你挺會點餐的。」
「點餐有什麼會不會的。」
「有啊。我在書上看到說,開胃菜最好是偏咸和酸,你就點了這個羅宋湯;副菜一般以麵包、魚類、貝類為主,主菜是肉禽,配菜是沙拉……」他指著單據平鋪直敘地說了一堆,末了,話題一轉,「我看見在巴青討生活還是有點難的。」
因為范章驊會點,她看了兩次,自然明白了。
霍眉冷汗都要下來了。要是換一個人說這番話,她心裡肯定想你懂個錘子,心裡穩著,嘴上自然能糊弄過去;但這是振良在說話,她就覺得他洞若觀火。
「豈止是巴青,哪裡討生活容易?」她笑道,「所幸我們班主人好,工資不錯,逢年過節還請吃飯呢。而且我有了個相好的......還沒好上,比較好,他總給我買東西。」
振良「嗯」了一聲,「家裡不需要那麼多錢,你自己多留著點。」
「慣會說好聽的話!」母親冷笑一聲,「你就代表家裡了?家裡需要多少錢,你曉得?除去給你治病,我和你老漢兒就不活了唄。」
他立刻閉嘴。
在留聲機播放的布魯斯音樂和男男女女們的輕聲
交談中,母親這一嘹亮的嗓門立刻引來了許多目光。一個燙捲髮的女人把凳子往後蹭開一截,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霍眉看她時,她正好也看過來。
潘小曼。
「我去趟衛生間。」她輕聲說,頭也不回地往衛生間走去。果然,沒一會兒,潘小曼就跟進來。兩人站在洗手池前昏暗的光暈中,眯眼瞧著對方。
「那是你親戚?」
「有屁就放。」
「幫我買花柳清毒丸。」她迅速說,「你知道怡樂院的院牆上有塊磚頭是空心的,放那裡面。」
「自己買去。」
「我自己——自己怎麼買?客人要把我送會怡樂院,我難道跟他說,你好彎一腳到藥店門口因為我長瘡了?」她壓低聲音,想抓霍眉的手,霍眉往後一跳,「別碰老子!你跟媽說啊,她給你治的。」
「霍姐,我不是你,她不會花錢給我治的,她都不會讓我休息。你若不答應,我現在就出去說你在外面做雞。」
霍眉翻了個白眼,一秒都不願多留,說了聲「行」就走了。
反正說聲「行」不要錢。而從餐廳離開後,她就再找不到她們一家了。
這潘小曼想得美,她以為當年真是田媽給霍眉治好的?是霍眉自己出的錢,幾乎花光了半年的積蓄。把錢拿給田媽,哪還有不幫忙買藥的道理。潘小曼沒錢,那她說啷個?
其次,母親和振良會在巴青待兩天,這兩天內她脫不開身。
晚上在嘉陵酒店訂了一家帶臥室的客房,一晚五塊,但平日裡攢下來的錢不就是現在花的嘛。振良當然單獨一張床,她不想跟母親擠一張,所以睡沙發。還有淋浴間,兩人分別沖了近一個小時,出來時,都像在太虛幻境裡夢遊了一趟。
「把你的事情跟老大講。」母親坐在床頭柜上擦頭髮時這麼說,她的髮髻已經一個月沒拆開了,而現在,黑白相間且稀疏的頭髮正往下淌水。
「臨走前說罷。」
「導師要他留校任教,他推掉了。」
霍振良嘆出一口氣,搓著臉頰緩緩坐下,「媽,你現在說這個,明天你們都沒心情好好玩。我意已決,跟姐說又能如何了?」
到這個時候霍眉都沒覺得是多嚴重的事。
本來霍振良才大二,導師是想提前預定這個人才。若他不想提前工作,那就繼續念書嘛,念到博士都可以,書自然是念得越高越好,家裡又不是供不起。若是書也不想繼續讀,那就在家裡養兩年身子,順便沉下心來規劃做些什麼。振良是心裡有數的人,哪需要她們瞎操心?
結果接下來振良就說,他會提前參加考試,拿到畢業證書,然後去德國。之前他發表過一篇論文,很新穎,但是不成熟,一位來自柏林工業大學的教授看到了,特意寫信指出他的錯誤。一來二去,兩人漸漸熟識,那位教授承諾成為他的碩士生導師,並資助他完成學業,條件是留在那裡。
「因為現在國際形勢不太好,我去德國念了書,他們可能不會放我回來工作。」霍振良解釋說,「國內也亂,我也願意留在更穩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