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麼了——啊?」
他仿佛被一道雷擊中,定在原地,瞳孔明顯擴大了些,「你,你,你懷孕了?」
「是呀,有什麼感想?」
「你這也......太厲害了,這就懷上了......」他喃喃道,聲音越來越小,搓著臉,繞著屋子團團走。霍眉就一屁股在沙發上坐下,心裡很是得意,像個表演魔術成功的魔術師。
席玉麟繞了兩圈,來到她跟前,忽然蹲下趴在她膝上。霍眉伸出一隻手,在他汗涔涔的頭髮里摸了摸,也不嫌髒。
他仍不抬頭,兩隻手摸摸索索找到她的手,用力握著,寂靜的屋子裡只剩他明顯的吸氣聲。他緩也不緩,顫聲就道:「別人都不把我當男人看,你......你卻給我懷了個孩子。」
「當牛做馬的話,留著回家說。」她笑道,「鶴洲在外面看著呢。我就來告訴你好消息,現在就——哎!哎哎哎哎!」
席玉麟跪在她面前,磕了三個頭。
謝謝你愛我,謝謝你願意給我一個家。謝謝你,謝謝你,謝謝你愛我,我也愛你。
鶴洲在外面探頭探腦的,他匆匆站起來,抱了她一下,隨即就出門喚著鶴洲走開了。鶴洲一步三回頭,她完全沉浸在飄飄然的思緒里,注意不到。
一回家,看到桌子上還沒抽完的半包煙,她異常惱火——雖然被席玉麟管得嚴,但他大多時間不在家,這個月裡她至少抽了一包半。
她把家裡的所有的煙、打火機裝在一個紙盒裡,放在巷口的泔水桶邊,很快就有流浪漢來取了。換做往日,她不喜歡滿街的流浪漢,覺得他們和她美麗的101不和諧,現在卻莫名抱了要積攢福報的心思。孩子能不能生下來還是個未知數,她若有德行,上天會再保佑她一些。
於是一人發了三塊錢。
席玉麟過了那個感動的勁兒,回來就不肯多說當牛做馬的話了,只跟她討論:是男的叫什麼?是女的又叫什麼?霍眉覺得他們兩個文盲還是不要給孩子取名字了,等到生出來,結合生辰八字,讓風水先生取。
「好。」席玉麟忙不迭道,「我認識一位風水先生。」
「不過我們可以取個小名,就叫麼麼吧!我也不年輕了,麼麼大概不會有弟弟妹妹,就是我們家最小的......跟你說件事。」她掰過他的腦袋,迫使他注視自己,「就連他,也不一定能生下來啊!」
「怎麼說這麼不吉利的話?」
「很現實嘛,我以前避子湯喝多了,大夫也說不保准。不是我要咒麼麼,我是勸你期望別太高,滿心期待著,結果不足月就啪嘰一下滑出來了,你會怎麼樣?」
席玉麟莫名其妙道:「我能怎麼樣?你肯定在那兒死哭,我就先把胎兒送到廟裡去,然後回來給你做好吃補補身體,再抱著你拍一拍,叫你不要哭了......」
她問的其實是「你會對我失望嗎」,然而席玉麟的理解稍有偏差,很切實地說了他會怎麼做。霍眉其實也得到了答案,美滋滋的,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麼麼,爸爸媽媽很相愛,投到這個家裡來,你真是命好。
為了攢功德,霍眉每天把電話打完就抄佛經,字字清心、句句無為,她理解不了,只祈盼佛祖不要計較自己之前做過的孽。席玉麟晚上回來就打毛衣,他說麼麼會出生在冬天,衣服、鞋襪、帽子都要親手做。
他不僅考慮了麼麼出生穿什麼的問題,還考慮到了上學問題。「康小冬說他兒子讀的是教會學校,洋人開的,學費不貴。但學洋人的教義有什麼用?我看,我們還是讓麼麼上個正兒八經的中國人開的學校,讀那什麼......四書五經,肯定比讀聖經好。」
「那就貴了。」
「貴了不要緊嘛!」
「而且轉學麻煩,我想著,等他小學畢業了,我們再去南洋,在南洋讀初中。那個時候你也就是四十多。」
他笑了,「也要等鶴洲從我這裡出師,時間差不多。好極了。」
可惜他越想往家裡跑,就越有事情絆住他。市里又搞募捐,在碼頭邊上搭台子唱戲,最後各界社會名流還要輪番上去演講,席玉麟就負責送一捧花上去。為了送這捧花,席香閣硬生生拉著他們排練了一周,他回去的時候,霍眉都睡下了。
那天活動結束,小小的鶴洲從人群中掙扎出來,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往回走。「師父,」他終於忍不住開口說,「你好風光啊,給當將軍的獻花!」
席玉麟滿腦子都是回家,因為心緒很溫柔,就朝鶴洲笑了一下,「你羨慕呀?」
「我連台都上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