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天路上堵,估計都還得一會兒。」
江承看過去,問她,「媽你怎麼下來了?」
杜若笑笑:「聽宜寧爸爸說,她奶奶最近腿疼,我下來接一下。」
說著話,杜若將目光落在蘇宜寧身上:「宜寧今天真漂亮。」
「謝謝您。」
蘇宜寧連忙回以一笑,道,「門口冷。要不您坐那邊沙發上,奶奶快到了我叫您。」
「不用不用。」
杜若擺擺手,「我穿得比你們都厚,我去外面看看。你們就站這兒,大好的日子,別讓風給吹感冒了。」
她是說走就走的性格,話落,抬步往門外去。
對她和奶奶董其芬的關系,蘇宜寧知曉。見旁邊江承沒有開口去攔母親,便也沒有多言。
而她不知道的是——江承之所以沒有出聲去攔母親,是因為他知道,董奶奶對他母親的意義,遠不止一位老師那麼簡單。
董其芬對杜若有再造之恩。
站在酒店門口台階上,注視著空中隨風飄蕩的雪花和街上慢吞吞行駛的車輛,杜若的思緒,被拉回許多年前的A市,這樣一個大雪天。
那是她從A市醫學院畢業前一年,實習沒有工資,她也沒時間再做兼職,在醫院堅持了幾個月用光了口袋裡的錢之後,陷入身無分文的窘境。
屋漏偏逢連陰雨,她那一對曾藏起女兒錄取通知書,逼迫十八歲的女兒嫁人以補貼兒子娶妻的父母來了醫院。兩人在住院部走廊里大鬧,嚷著要找她領導,好好問一問,怎麼孩子上班了,竟然一毛錢也沒拿回家?
她羞愧得無地自容。
住院部擠滿了人,卻沒人為她一個實習生出頭,也沒人出言驅趕她撒潑爆粗的父母。
她忍著滿腔委屈和眼淚將兩人扯出醫院,看著漫天大雪,衝動之下要一了百了。
下了手術的董其芬救了她。
自那天起,這位書卷氣很濃、永遠衣飾潔淨的老師將她當半個女兒看待,不但幫助她順利度過實習期,還費心幫她爭取,讓她得以留在四院,獲得了一份體面的工作。
就連她丈夫江靜深,也是因為她陪同董其芬去參加一個學術會議,在會後他專門過來同董其芬打招呼,董其芬介紹兩人相識的。
如若沒有這一層師生情誼,沒有這樣的初識,她未能留在四院,或者僅僅有四院一個住院醫師的身份,在那時,大概不會有機會,接觸到如江靜深這般家世背景出挑、本人又出類拔萃的青年才俊。
這些年她生活工作順遂,很少回想幾十年前這些往事。
可每當想起,仍同以往一個想法——她人生最大的幸運,便是實習時,遇到這樣一位老師。
董其芬是她人生轉折的起因,而丈夫江靜深、通達包容不曾嫌棄過她出身的公婆,甚至和丈夫同樣出色無需她操心的兒子,都是她人生的貴人,這些人加在一起,治癒了她痛苦不堪的少女時代。
在她意外撞見江承和蘇宜寧吃飯的那一天,巨大的衝擊曾讓她惱怒,並在那種情緒裹挾下,說了好些刺人的話,哪怕後來對江承鬆口,心裡也一直因此抑鬱不得勁。
可這些天,兩家孩子婚期將近,她看著江承奶奶打電話、托人選日子,丈夫以及兩位小叔子有條不紊地幫江承籌備一應事宜,就連江越江萊那一對從小養尊處優的兄妹,也不曾對江承要娶蘇宜寧這件事,提出任何異議。
有些難以形容的情緒,在一直衝撞著她的心。
她不由地想——
也許三十年前,在她因要嫁給江靜深而患得患失、忐忑難安的那些日夜,江家當時的一眾人,就如現在般,積極主動、喜氣洋洋地籌備著屬於她和江靜深的婚事。
她當年一無所有,江家尚能給出彩禮幫她與家人了斷,毫無芥蒂地迎她入門,為何到今天,反而是她,無法接納蘇宜寧?
一片雪花打著旋兒飛到了杜若的眼睫上,她低頭,抹掉了雪花凝結成的水,再抬眼時,看到一輛尾號是5678的黑色大G朝酒店門口駛來。
宜寧姑姑回A市後,新買的車。
這車高,前幾日她見到董其芬,老太太還信誓旦旦講:「上也不好上、下也不好下、誰要坐她那個大疙瘩!」
想到老太太說話時那看似嫌棄實則隱隱透出驕傲的神情,杜若便知道,自己這位老師,今天定是坐著姑娘的車一起來了。
臉上掛著笑容,杜若快步過去,在車停穩後,扶著老太太從車上下來。
另一側,蘇廣心將父親扶住,隨手將鑰匙丟給泊車員。
泊車員將大G開走,門內的江承和蘇宜寧也迎出來,喚了人後,扶著兩位老人一起往裡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