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心裡嘆了口氣,努力地移開目光,對他道:「我想我需要一個人待會。你也要有自己的事情做,請不要讓自己的生活以我為基準。我不喜歡那樣。」
周圍的同學朝我投來異樣的目光,他們認為我在和空氣講話,或者是在自言自語。這種來自於界的悲傷,令我有幸能夠體驗得到。人類的關係多麼渺小而疏遠,僅僅是死亡,就把我們永遠地隔開了。
江緒沒有講話,他只是看著我,他的眉眼濃郁深邃,注視時令人難以呼吸。啊……譴責控訴我之類的,儘管我察覺得到,我也並不會在意。
像我這樣冷漠的人,一切對我來說又怎麼樣呢?
我們這樣的關係維持了一段時間。大多數的時候,我都會告訴他同樣的事情。他出現的時候,我假裝無視,去做自己的事情。總之,我自己的事情都做不完,每周我都要前往書店,去買新一期的周刊。除了在學校的時間,大部分時間我仍舊待在自己的房間裡。
在我忙碌的空隙,偶爾我抬起頭來,我的房間裡有另外一名少年。他在書架下面,可能忙著做他的紅色收音機。他會打開我擱置在角落的科普書籍,去看那些晦澀的物理知識。
他並不打擾我,只是觀察我的反應,在我看向窗外時詢問我。
「夏由,我想用夏由的杯子喝媽媽端來的茶水……可以嗎?」
「……」我也有好奇的地方,看見他喝水,我忍不住問道,「吃掉食物或者喝水之後,它們會到哪裡去?」
「嗯,我也不清楚。總之都沒有味道,也並不會上廁所。」江緒耐心地回答道。
「既然沒有味道,那為什麼還要喝?也不是非喝不可吧。」我說。
江緒聞言不講話了,他在我的房間裡這樣自然,我想我應該生氣吧,由於我的情緒非常寡淡,產生憤怒對我來說也是困難的事情。
「……你不會覺得無聊嗎?」我問了出來,他總是看著我,用一種溫柔而執拗的目光。
「不會。之前……沒有和夏由講過話,我一直很想和夏由搭話。死掉之後才有機會,這樣的機會……我非常珍惜。」江緒對我道。
好吧,我不能理解。我偶爾也會有生理需求,這十分好理解吧,在我做那種事的時候,他注視著我,察覺到我不高興,又假裝看向別處。
「餵……你可以出去嗎?」我詢問道。
「我不會打擾夏由。」他對我道。
這不是打擾不打擾的問吧。偏偏在我脆弱的時刻理直氣壯起來,我目光在自己手上停滯,又看向他,當我與他對視時,我又有些疑問。
江緒來到了我面前,我們有過身體接觸,這非常好理解。男性的欲-望總是坦然又可恥,當我們觸碰到彼此,陷入某種氣氛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變得自然而然。
我之前所說的那些……讓他離開我之類的,那些話都變成了沒用的廢話。
「我還有一個問題。」我對他道,「死掉了……為什麼還會有感覺?」
我看向身後的少年,側目而過時耳畔碰到他的氣息,他低頭凝視著我,很快側開目光。
「這和死不死掉沒有關係吧。我仍然有記憶……仍然喜歡夏由。只要看著夏由,總會有那樣的念頭,想要融進夏由全部的生活。」
他消瘦的指尖觸碰到我的臉頰,溫涼的溫度,碰到我眼睫末端的發梢一觸即逝。
「也會有困擾的事情……夏由不喜歡我之類的,令我很苦惱。」他從身後抱住我,嘴唇貼到我的後頸,嗓音有幾分落寞。
我從來沒有講過不喜歡他之類的話,如果說喜歡的話,喜歡這個概念在我這裡非常模糊。
「可以不用繼續抱下去了……我要睡覺了。」我對他道。
「……我想和夏由一起睡。」江緒開口道。
我沒有理會他,困意席捲著我,我陷在柔軟的床鋪里,在我閉眼之前,依稀看見我和他搭在一起的指尖。
「今天的選修課為歐洲法史。在上這堂課之前,諸位東大的天才們,我想先問大家一個問題。有法首先要有德,法與德之間密不可分。人類對於法律的修正,源於道德延伸的尺度,以此為前提對人權進行擴充……」
講到法律,會與道德聯繫在一起,老師提到了道德,又與人類情感關聯,提及人類情感,總是無法避免的提到愛。
情愛之類的……人類社會大多數的愛以各種衡量為前提,絕對沒有無法衡量的愛。無法衡量的愛,諸如上帝愛人之類的……我想到這裡,看向落地窗旁的座位。陽光穿透落地窗,形成十字架的陰影,如同一道聖光落在江緒背上。
我所說的這種衡量,歸根結底,只是人本身自戀的一種投射。諸如一個完美的戀人,具有大眾意義上的優秀品質,長相品格出生之類的,縱使全部達到標準,迷人而令人心動,假如他無法與他人建立聯繫,或者解釋為無法出現在公共視野里,那麼他的全部品格約等於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