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映藍捏著下巴看他,一隻手握著段藏青,紅指甲在他手背上敲著。
她舌頭從嘴裡頂一圈,眼色很像滾了風月,秦灼卻知道,她的殺念和色慾是一股拈成的線。他們在某種意義上是一類人。
秦灼將阿雙新滿的梅子釀舉起,向她一敬,「現在,咱們能真心誠意地談生意了嗎?」
她鬆開段藏青,將毒酒潑掉,向秦灼舉起空觥。
「吉時已到,秦大君,咱們倆還是先入洞房。」
***
洞房內垂珠簾,掛朱帳。榻鋪大紅錦被,上懸一幅南秦靈妃圖像,及一幅西瓊馬身人面神像。
秦灼一踏進便聞著肉香,見榻上支案,案上一份婚書、兩隻碟子,另擺一尊炭爐,正烤著一隻大雁。段映藍正坐在榻前,提匕首割肉。
她切下一片給秦灼,口氣鬆快:「你男人給你打的,嘗嘗。」
秦灼也從她對面坐下,提箸咬了一口,「只是路上帶的它久了,又關在籠子裡,不如現打的肥美。」
段映藍幽幽笑道:「怎麼,秦大君這次不怕我下毒?」
「洞房花燭,段宗主總不至於謀殺親夫。」秦灼亦笑道,「何況您終於想起來,我背後還有靠山。」
段映藍笑容發冷,嘴唇也凍成紅冰,「怎麼敢再忘了。取龍武衛全殲朱霆隆,好算計,太妙了。是我錯料,只看出大君情深似海,沒想到你們是情種成雙。天子禁衛,秦大君一方諸侯,竟能私自調動得了。」
秦灼離京後,蕭恆特遣龍武衛攜婚書,再送十鍾、十炮作賀禮。古有買櫝還珠,而蕭恆此舉並非送珠,而是送櫝。
京中禁衛整頓,秦灼的龍武衛大將軍一職依舊保留,軍印仍在,不是虛銜。
龍武衛前,秦灼令如天子令,他當然調動得了。
他將箸放下,「段宗主背盟害我,如今在我瓮中,不想想自己的下落嗎?」
「巧了,洞房花燭,我料秦大君也捨不得我。」段映藍熟練地將雁胸剔成骨頭,邊切邊啖,「殺了朱氏一族,魏地必然反撲。朱雲基麾下鐵騎稱『鴻雁』,如今你只拔了『雁喙』,胳膊腿的還在家裡撲棱。梁皇帝做天子,不好插手諸侯之爭。秦大君,你怎麼會殺盟友呢?獨木難支,勝也是慘勝,你才復位不久,南秦本就沒養好氣候。你和我聯手分魏,能得土地養生息,你自己打,難呀。」
她繼續道:「再說,大君如殺我姐弟二人,你攻魏之時,我瓊地軍民一舉東向,便是你腹背受敵之日。這也不划算。」
秦灼嘆息般問:「宗主既如此通透,何必勾結朱霆隆,多此一舉?」
段映藍道:「大君,咱倆不是你和梁皇帝,講的利益不是情義。你我分魏各得一半,反手殺你,那就是一整塊秦地。」
秦灼哈哈笑道:「段宗主胃口倒大。」
「你家裡是吃皇糧的,我家裡是混草莽的,天王老子管不著地頭蛇,本就是各取所需。可你萬一幫你男人剿了我,我怎麼辦?」段映藍看他一會,也笑起來,「但我也改主意了。」
她笑得十分古怪,「秦大君應該聽說過,我生過一個孩子。懷了孕要怎麼藏,我比你知道。」
秦灼面色終於冷下來。
半晌後,他才吐出一個字:「哦?」
段映藍袖子挽到肘上,露了兩臂銀蛇般的手釧,正燈下吐信生光。雁肉已經冷了,她也將匕首放下,「不要叫人近你的手,脈像這種事,一摸就夠了。」
是昏禮。
出青廬握手時,段映藍第一下似乎沒抓中,握在他的手腕上。
段映藍擦淨兩手,把匕首插還腰間。她走到秦灼面前,伸出掌心,「開春前,魏地王都,與君詳議分魏事宜。」
秦灼笑著與她握掌成拳,「一言為定。」
段映藍目光向他腹前一瞟,一語雙關:「不入虎xue,焉得虎子。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秦大君如此品貌,只惜我身無長物,比不得梁皇帝天時地利。」
秦灼不以為忤,由她去了。
他的確有咬掉西瓊的打算,但要徐徐圖之。如今先要拔掉南魏,段映藍仍是他不可缺少的盟友。何況,她還知道了別的事。
他眼一垂,將那堆雁骨頭撇開,把婚書提起來。油跡斑斑下,蕭恆字跡被污成一團。
他注視那兩個灼字,卻像在一面鏡子中,看見自己的臉。
灼灼桃花,綿綿瓜瓞,鴛鴦之誓,付此鴻箋。
他無聲念著,耳邊卻是蕭恆的聲音。
蕭恆說,祝你們白頭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