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紉蕙不以為忤,又命人端上果子點心招待。二人閒說幾句,外頭便響起開門跑動聲,呂紉蕙叫他二人坐著,自己出廳去迎。
秦灼捏了個荷花酥,也不吃,只在指間端詳。廳外說話聲漸近,呂紉蕙問:「兄長深夜應召,所為何事?」
呂擇蘭邊將披風解開,邊說:「七寶樓監造今日身亡,工程一停,聖心不悅。」
陳子元目光一動,見秦灼將那酥放回盤中,指上沾了些胭脂顏色,輕輕拈了拈,便整理衣衫立起。呂擇蘭正走到廳中,問呂紉蕙道:「有客?」
秦灼揖手遞上書信、文牒,道:「小可奉家主之命,呈送書信與公。」
呂紉蕙在一旁道:「晁郎。」
呂擇蘭神色一松,反而對秦灼抬手揖還,「道阻且長,小郎君辛苦。」
這樣客氣出乎陳子元意料。大梁掄才取九品中正制,當朝右相青不悔變法後才漸開科舉。呂擇蘭正是以科舉入仕的世家第一人。他少年及第,文名遠播,又同今上長子永王親厚,官及太常少卿,如今卻對秦灼這一無階品的白衣甚加禮遇。
對面呂擇蘭已讀罷書信,又打開文牒察看,深深瞧著秦灼,只道:「郎君如有所需,但管開口。」
秦灼便開門見山,「我欲入長樂公主府,還請擇蘭公代為引薦。」
他這話一出,別說是呂氏兄弟,連陳子元都駭了一跳。
呂擇蘭雙眉漸蹙,問:「郎君可知公主作風?」
秦灼笑道:「自是心中有數。」
長樂公主為今上長女,早年卻不知是何緣故,皇帝對其不聞不問,一直養在勸春行宮,直至及笄才接入宮中。回宮後,皇帝卻極盡疼愛,賜鳳冠,擴府邸,食邑比同太子,甚至默許女兒廣招面首。
呂擇蘭瞧他片刻,嘆道:「聖卿信中講郎君有志,卻不想是如此志氣。罷,我雖同永王爺親厚,素日和公主卻無交往,只能為君盡力一搏。」
他忍不住再看向秦灼,卻沒說別的,只道:「以郎君之相貌顏色,應能心想事成。」
二人只說了這寥寥數言,秦灼便領著陳子元辭去。呂擇蘭望著他背影,抬手將書信湊近蠟燭,最終還是折好放入懷中。
呂紉蕙坐在下首,自己捏了個果子吃,說:「兄長與晁聖卿雖未晤面,卻已相交良久。晁郎從不予人私帖,如今專修書信,只為託付如此一人?況且元和六年之後,陛下便嚴禁南秦人氏出入長安。這位小郎君冒此禁令前來,就為了去公主府做個……?」
他靜了靜,又說:「我出言粗鄙,兄長莫怪。兄長若真牽了這根線,又同秦樓假母何異?萬一傳將出去……兄長治學為官向來嚴謹,一世名聲,竟要斷在此處嗎?」
「他文牒上的籍貫寫在潮州,有沒有內情,我也只作潮州人看了。至於旁的……」呂擇蘭端茶吃了一口,「聖卿有所託,我盡力就是。不能與言,自是難言。難言之隱,何須多問。」
***
陳子元賃了間馬具鋪子做落腳,二人只亮了一支蠟燭,秦灼叫他坐下,再給他搽傷藥,邊說:「只怕今天死在小秦淮的就是七寶樓監造。」
陳子元一時大驚失色,秦灼便道:「他雖沒有穿官袍,但身上的銀腰帶只有六七品官才能佩用。他若不是,那一日之內橫死兩名官吏,當是震動朝野的大案,如今就該封坊封市了。」
陳子元大驚失色,問的卻是另一件事,「七寶樓還真的重建了?」
燈火旁,秦灼神色晦暗,眉心針刺般蹙了一下。
元和六年,七寶樓台即將竣工之際,秦淑妃逝,秦文公趕赴長安。正是當年年末,肅帝於七寶樓宴請秦文公,卻不知出於何種緣故,文公偕大梁將軍提前登樓。
當夜,七寶樓失火,火勢之大直上城樓,甚至不得不夜開城門內外撲火。饒是如此,一夕之間,人樓成灰。
直到元和十三年,也就是去年,肅帝才下令重建七寶樓台。
秦灼靜了一會,把膏藥給他敷上肩膀,說:「我阿耶當年事出蹊蹺,如今又有這麼一遭……有什麼關聯,我現在也說不好。這事你先暗地查著,我入府之後會再找你。」
陳子元忍不住問:「哥,你真要去?這長樂公主可是頗好男色,在府中廣招面首,日日笙歌。駙馬不聞不問也就罷了,連皇帝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要是真進去,可就不好全須全尾出來了。」
秦灼只道:「小秦淮那邊暫時不能走通,當務之急就是聯繫溫吉。溫吉是女眷,入長安做質子,所處必在宮內。這位公主娘娘又頗受今上寵愛,伺候好她,出入宮禁多少便宜。況且阿耶還有人留在勸春行宮,而長樂公主從行宮寄居過一陣子,淵源頗深。」
一箭雙鵰。
陳子元揉著肩膀,一時不語。秦灼往他胸口擂了一下,口氣輕鬆道:「別喪著臉了。時人皆稱長樂國色天姿,真有什麼,我又不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