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瞧他頭戴帷帽,又問:「不知本宮有沒有這個榮幸,能一見郎君真容?」
韓詩理說:「草民家中曾失火,面目盡毀,醜陋至極,不敢冒犯公主。」
長樂也不強求,點了點頭,說:「那就請郎君坐莊吧。」
韓詩理這一坐莊,連坐三天。
連秦灼都忍不住道:「魁首這不就有了。」
直到最後一日。
韓詩理斗罷群樂,撫琴如舊,滿座寂寂之間,忽聞有撫弦之聲。
其聲清越如玉鳴,高亮如鶴唳,聞者心神搖盪,如坐仙境。
也是琴聲。
長樂有些訝然,向左右問道:「誰在斗樂?」
侍人聞聲退去,不一會又匆匆跑來,低聲道:「回公主的話,是華州岑郎。」
第186章 四十三 魁首
岑知簡以淡泊聞世,從不好與人爭,更不欲沾惹是非,這次肯來行樂實在是出人意料。
秦灼壓低聲音問:「依祝兄之見,這二人誰能爭勝?」
「不好說。」祝蓬萊手裡又換成了半個河陰石榴,「他倆的琴聲不一樣。」
韓詩理琴悲慨,那岑知簡的琴便是超然。悲慨是一種極端情緒,用詩來比喻更像「怨刺」一流,屬於「變聲」;而超然之氣則更像一種中和雅正,不怨不怒,物我兩忘。岑知簡哪怕心有怨憤,也是不願用私情概染音樂的人。他斗樂之爭,用的是「不爭」。
一刻之內,一時之間,兩琴相鬥如火如荼。
韓天理急弦緊逼,岑知簡緩步慢彈,一邊如八萬天馬動地來,一邊如一身鶴影淩霄舉。坐者聽之,便如置身於天風海雨,卻舉頭見明月松風。二者相和相鬥,如與頡頏,難分伯仲。
一聲亢音落後,祝蓬萊剝石榴的手微微一頓,皺眉說:「他心急了。」
秦灼遠遠看去,見韓天理琴上一根琴弦已斷,岑知簡依舊優容有餘,泰然自若。
祝蓬萊將石榴籽合在掌心,說:「韓郎求勝之心太切啊。」
時辰將至,卻仍不見高下,侍者看著刻漏,敲響金鐘。
鐘鳴即止,這是規矩。
岑知簡轉弦橫抹,餘音收歸指下。
幾乎是同時,一道玉碎之聲徹然裂響,在場眾人皆頭皮一麻。
曲罷,韓詩理琴弦盡斷,十指俱紅。
侍人將名冊捧到長樂面前,並硃筆一支,請她勾選魁首。
長樂略作沉吟,抬腕勾下名字。
趁這個空當,祝蓬萊湊向秦灼,將掌中石榴籽攤給他,低聲問道:「依甘郎所見,誰能奪這個魁首?」
秦灼捏了粒石榴在手,思忖片刻後道:「娘娘彈琵琶好作慷慨聲,岑郎這一曲太恬淡了。」
「岑知簡恬淡,岑氏卻不能恬淡下去。要不岑知簡不會入京,也不會來此斗樂。」祝蓬萊含笑道,「打賭麼?我岑你韓。」
他這一語點撥,秦灼即刻瞭然。
長樂意圖收攬岑知簡。
永王奏請岑知簡出任七寶樓監造,是有脅迫之意,這在岑氏眼裡是個不大不小的梁子。長樂若趁勢賣岑知簡的好,說不定能藉著岑氏在文臣里的這股東風。
這場斗樂的性質已經變了。
他心念一轉,侍人已捧卷立於台上,嗓音尖利,高聲道:
「好春三月,聞此鹿鳴。我有嘉賓,德音孔昭。今公主玉判,奪魁首者——」
「華州岑知簡。」
***
岑知簡抱琴出行宮時,一駕素蓋朱車已停在門前。他看了車上那藍衣人一眼,沒作什麼表示,自行彎腰登車。那藍衣人抬手欲接他的琴,岑知簡避過,那人便只扶了他一把。岑知簡坐入車中,還是輕聲道了句:「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