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來就好。」秦灼笑道,「不著急,先擦把汗。」
長史便從池邊取了帕子抹了把額頭,戰戰兢兢道:「使君見他多避著人,我們也只隱約瞧見幾次。那仙師穿件尋常趕路的斗篷,瞧著也不像什麼求仙問道的。這位仙師來了一回,就定下了這個進獻十女的法子,別的下官真的不知道了。」
秦灼問:「這位仙師可曾障面?」
「不曾障面。」
「哦?那生得什麼樣貌?」
長史思索片刻,「就……尋常樣貌,沒什麼很打眼的地方。」
不障面,就是不怕叫人瞧見。要麼是微末人物,要麼做了易容。
秦灼看他,「這麼說,借五通神作祟來變賣良家婦女之事,各位竟毫不知情?」
長史苦著臉,「下官等確實不知道啊!」
「那就從頭講講吧,五通神是怎麼鬧起來的,使君又是怎麼應對的。」
長史張口結舌,不敢言語。秦灼分了個眼色給陳子元,道:「蛟龍出水。」
刀頭向下一撩,竟往水中探去,幾乎蹭著大腿彈出,抖起紛紛水浪水花。刀脊如同龍背,陡然向上一躍,從半空甩尾進退,水珠亂濺時宛如銀蛟騰舞。
秦灼道:「各位,我沒那麼大的耐性,陳將軍征戰沙場,也不是給大夥做耍子的。宗戴已然棄逃,各位都有同黨之嫌。我救了數碼娘子,破了他這迷障,手裡還拿著兵,大夥尋思尋思,一州無主之際,我若強行要當這個家,百姓會不會答應?」
長史意圖質問,但陳子元刀光在側,底氣明顯不足,「少公再尊貴,到底是封疆之臣,如何敢做中原地方的主!」
秦灼看他,「我還叫諸位開口,是給諸位示誠投明的台階下。諸位大人都是賢才,別非吃這個罰酒。我若開口再叫陳將軍,便叫這溫泉做血泉了。」
陳子元刀尖歘地一收,長史渾身一抖。
秦灼重新坐回憑几,「五通神作亂到底是怎麼回事,說吧。」
長史倒吸口涼氣,終於道:「一開始五通神入戶掠女,下官等生過疑心。百姓說那些人青面獠牙,衣著古怪,連坐騎都裝飾怪異。百姓也曾聚眾捉拿,竟不敵那支人馬,便到州府投狀。那些女人都是在五通神廟找到的,百姓都以為是五通神顯靈。」
秦灼冷笑一聲:「入戶擄掠,強盜行徑,哪來的神明顯靈?百姓拿不住,說明那隊人馬訓練有素,說不定還是各位的熟人。」
長史顫聲道:「少公的意思是……掠女的五通神是官軍?」
秦灼不答他,又問:「獻女名單是宗戴指定的?」
「的確是使君親自篩選,選的女子都是未嫁之人,說這樣最能消解災厄。哦,還專門驗過守宮砂。」
「已婚女子不曾當選?」
長史想了想,搖了搖頭。
專門挑選處子。難不成是專門賣給公侯人家做婢妾?
門外叩了兩下,褚玉照這時進來,瞧著剛審完人,衣上濺了鮮血。他俯到秦灼耳邊低聲道:「已經招認了,他們和宗戴有個共同的上峰,宗戴負責獻女,他們負責提人。」
秦灼神色一動,從憑几中起身,「子元,照顧各位大人沐浴更衣。」當即跟褚玉照出了門去。
等出了這門,秦灼才問:「怎麼說?」
褚玉照道:「這些人只是嘍囉,領錢辦事。同級之間也互不見面,只通過任務傳訊。他們聽來的消息,說是要採藥,就這麼一次次地來運女人。」
秦灼皺眉道:「採藥?這些女人是藥?」
「他們也沒說出個所以然。對了,在運送獻女之前,他們去過一趟京城,拿一個寫『白龍』的牌子和人接頭,幹過一次拋屍的活。」
「拋屍?」
「據說是京城西邊一個酒肆,場面十分慘烈,動用的都是強弩,所有人都給射成篩子。他們還從中順了不少家夥,叫人鑒了鑒,有一把,是曹青檀那柄天下第二名刀。」
秦灼身體一僵,「玉龍刀。」
褚玉照點點頭。
秦灼倒吸一口涼氣。這應當就是永王要滅手下影子的口,叫曹青檀騙殺阮道生的那一回,約見在二娘子的酒肆,「白龍」應當就是永王和影子交易所用的代號。
那這些人——和宗戴一起,是為影子辦事。
影子為什麼要這麼多女人?「採藥」究竟是個什麼意思?而影子滲入柳州,到底又有什麼圖謀?
……柳州與潮州相距不遠,他們會不會對蕭恆出手?
秦灼心裡翻江倒海,話卻淡淡:「玉龍刀還找得到麼?」
褚玉照沒想到他問這刀,愣了愣,說:「屬下去問。」
秦灼嗯了一聲,回了自己房裡。
屋裡燭火要明不明地燒,秦灼從案邊坐了一會,這才要更衣休息。手正又落到那隻纏臂金上,便聽窗戶輕微一動,一陣腳步聲不輕不重地響起,秦灼猝然回頭。
他看到了那個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人。
蕭恆立在燈火闌珊處,靜靜望他。
秦灼一隻手支在案上,有些不可思議,「你怎麼來了?」